唐書白掏了煙盒出來,不急不緩地叼上一根香菸:“小公館有兩層,二樓往左拐去盡頭的一間房是關茂才的書房。私人經濟方面的票據,都在辦公桌右側往下數第三個抽屜裡。我要的是鹽業銀行的匯票存根,日期是上個月的。至於你想得到的——”這裡,他又取了打火機,點了火,賣個一個關子才往下說道,“其實,我能告訴你,法院裡有問題的人是他,這本身就是一種收穫了。”
對此並不買賬的厲鳳竹,把手搭在了車鎖上,身子向門上靠去:“這可不夠,我總不能在報道里寫據《津門日日新聞》副主編訊息吧?”
眯了眼的唐書白,慢慢地由嘴裡噴出一縷一縷的煙,吐盡之後方才答道:“中間的大抽屜放的都是公文,能找到什麼就看你運氣了。”
車門、車窗都是關著的,厲鳳竹被嗆得捂了嘴連連咳嗽幾聲:“放,放在家裡的公文……能有多重要,更何況還是……是個小公館。”
唐書白乾脆地轉過身子,對著厲鳳竹一面說話一面噴煙:“他為北洋做過事。在八大胡同處理公文,是北洋的一大傳統。因此,越是小公館,收穫就越多。”
厲鳳竹哪裡瞧不出來這又是想著法子要玩弄她呢,縮在身後的手忙要開門散味,卻被高聲喝止住:“不許動!我可是在辦正事兒,你身上得有很重的煙味才能瞞得住他。”
“那麼……”厲鳳竹只得抬起手,不滿地使勁扇著,“我的身份是什麼?”
“一個不開口的神秘女人。”說時,唐書白又往她臉上吐了一大口煙。
厲鳳竹嚥了一下口水,心中略感不安。掌握不到太多切實的訊息,行動上就只能被動地聽指揮。哪怕挖了坑讓她去送死,她也未必能嗅到危險的訊號。
唐書白冷眼瞧著她的臉上一點點失了血色,不由笑了一下:“別多心。我對他的小公館瞭如指掌,所以你行事上大可放心。只要別讓關茂才逮到,別的都好說。”他頓了頓,趁著厲鳳竹不防備一把奪了她的皮包過來,摸出裡邊的眼鏡往她鼻樑上一架,“這個得戴上。還有,披肩隨身藏著。到時你就知道了,它可有大用處呢!”
上了賊船,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厲鳳竹低頭撇了撇嘴,照著他的話把手上的披肩往包裡一塞。抬眼看,他三口兩口剛抽完一根菸,復又新點了一根。
這樣裝神弄鬼,要有大新聞就罷了,要沒有可絕不能放過他。厲鳳竹如是想著,背過身子接連又咳了幾聲。
直到忍受完第三隻煙,汽車才慢慢發動起來。
###
關茂才藏嬌的小公館在特別第一區,也就是從前的德租界。有第一區自然還有第二、第三等等,分別是奧、俄、比租界收回後改稱的。官員們最喜歡住在這一帶,特別區受惠於先進的城市建設理念,仍保留著時髦的洋房和頂好的市政建設。同時又屬華界,避免在道德上授人以柄。
下車前,唐書白反覆交待她:“記住,你不能開口,不管裡邊的人對你說什麼,你連個表情都不能有。”
厲鳳竹不喜歡被動,但她此刻除了頷首卻也別無選擇了。
小公館的人認得這臺車,遠遠望見了,便迎過來開了大門。
唐書白衝著厲鳳竹打了個響指,示意她此刻起必須視其眼色行動。
二人一路暢通地來到會客廳,屋裡正有一位僕婦在打掃,見有客人來,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從廚房捧了茶出來。
“老弟臺,難得你也起早啊!”
厲鳳竹先聽到二樓傳下來一陣笑聲,然後才見一位身穿灰緞睡袍的男人。不消問,一定就是洋房的主人關茂才了。只見他頭髮油光鋥亮的,鬢間微微泛白,年紀總在五十往上。體格不算肥壯,肚子卻實在顯眼。粉白的面龐,一望便知是位不曾受過辛勞之苦的“大老爺”。
關茂才不認得厲鳳竹,眼中甚至隱隱透露有抗拒的神色。看來,在照面之前他並不知道唐書白會帶一個生人前來。他將厲鳳竹通身上下地打量了一番,身上的旗袍是街面上最普通的夏布。寬鬆的剪裁,非但稱不上時髦,簡直有些土得掉渣。鼻樑上架著一對褐色鏡片,把雙眼的神采遮去了一大半,頗顯老氣沉悶。關茂才由此猜出她是位有事業的婦女,不免尷尬地攏緊了睡袍,乾笑了起來,不免為自己不得體的衣著感到窘迫。
唐書白則自顧自地站起來,拱著手答道:“兄弟實在慚愧,對於‘一日之計在於晨’這樣的金玉之言,總當成耳旁風。不像你老兄,難得今日是個禮拜,還是大喜之日,可稱得上是矜矜業業。”
厲鳳竹起先有些不知所措,眼珠子偷偷溜了好幾圈,最後也跟著唐書白站起來,牽動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