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笑柔如是想著,慢慢地抬眸,小心地望了唐書白,有些謹言慎行起來:“那麼還是考慮攻擊她此前公開言論的漏洞……可我要是繼續選擇劣等國貨這個點,你大概又要批評我選題雷同了。”
唐書白收回手,兩臂抱在胸前,臉上展現出自信的笑容:“紀冰之當年轟轟烈烈地公開《田中奏摺》的事,你還記得嗎?”
這算是給了一種提示,方笑柔決計找出背後的答案。可低頭凝神好一陣思索,就是沒法從中獲得絲毫的靈感。
顯然,唐書白對於下屬的遲鈍有了些許的不滿,只得撿回話頭把自己的意思說穿:“她當時是《華北日報》的副刊成員,偶然間對總編案頭一份神秘檔案產生了興趣。於是,她向總編提出借閱的請求,她的總編告訴她借是可以借,但這是密件,絕不可讓第三人知道。因此,次日清早必須送回。然而,她回家後做了什麼呢?”
方笑柔搶答:“請了學生來謄抄印刷,向全國各地散發。”
唐書白頷首反問:“我們可不可以認為,她是個靠出賣朋友成就名聲的小人呢?”
方笑柔張了嘴,有音無字地“唔”了一聲,眼中卻並沒有豁然開朗之意:“在個人立場上看,這個說法似乎可以成立。不過我也能夠預見,丟擲這個觀點後,一定會有人會從守大義負小義的角度來反駁。”這裡,她眸光一閃,五指朝桌子上一拍,露出恨恨而無奈的神色來,“比如《大公報》的厲鳳竹,她就很沉浸於自己高尚的立場!”
唐書白倒不把這個麻煩放在眼裡,淡笑著分析道:“她的高尚立場來自於《田中奏摺》的內容不適宜被宣揚,反過來說,如果你的行文裡不做具體交代,用某檔案來指代它,效果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呢?至於那些自恃為君子後續要駁你,那就後續再議。你第一階段要丟擲的論點是‘正人先正己’,個人行事都不坦蕩,哪裡還能有大義?照我看,也是時候試探試探了,看看有沒有機會去改變大局為重的傳統思想。這可是領事館一直想推動的變化。”
此話倒是很想在點子上,方笑柔暗地裡如此評斷著唐書白的策略,心裡不免複雜起來。自己認為唐書白無能時,固然很有一番委屈,但前途卻是一片敞亮。如今唐書白越來越把能力放在表面了,誠服是慢慢地有了,心悅卻絕對談不上。因為她必須得接受,暫時掙不上“副主編”這頭銜的結果。
一陣撫掌聲打斷了方笑柔的思緒,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線:“唐君果然很有謀略!”
唐書白自頭一個音節起,瞳孔就不由地放大。趕忙跳下桌來,忙亂中直接拿袖子掃了掃桌面,少見地有些惶恐緊張起來。
方笑柔死盯著他的動作,因之也謹慎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下襬的褶皺。
再看唐書白,早是三步兩步跑至門邊,挺直了胸膛,手扶住門把,默默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才將門開啟,喊了一聲“後藤君”。
“是新領事。”方笑柔期待地低語道。一般來說,只有主編以上的管理人員前往領事館述職時才有機會見到日本高官。今日趕巧能撞見新領事微服私訪,絕對難能可貴。如果能抓住時機露一露臉,那麼或許除了報社晉升而外,方笑柔還能抓住其他的機會冒頭。
後藤平次郎總是習慣以一身黑色正裝出現,因對唐書白的工作表現十分滿意,笑得衛生胡一聳一聳的:“把大義與小節的地位做一個調換,讓每個人都把個人利益放在首位,這就等於是在民眾心中修起一道無形的屏障,把人們死死地束縛在個人利益之中,永遠都擰不成一股繩。我和外務省的長官,都樂於見到滿洲乃至華北的支那人成為散沙。散沙沒有形狀,風往哪兒吹他們往哪兒走。我喜歡!”
唐書白重重地點頭,轉身介紹起了方笑柔。
“久仰。”後藤點點頭,笑著握起她主動伸出來的手,略為搖撼兩下便收回,“我在國內一收到調令,首先做的便是閱讀貴社近一年來的文章。這位小姐的芳名,是出現次數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