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大公報社,厲鳳竹與徐新啟才上二樓,就被蔣逸霄逮了個正著:“我的大忙人,這又是打哪兒來?上回你忠告我的話,我琢磨了幾天都沒頭緒。”
“你們聊。”徐新啟見她話只說一半,就知趣地告辭了。
厲鳳竹笑得格外燦爛起來,取下太陽帽,舉在胸前不斷地扇著風:“先請我喝口水,怎樣?”
自她想到可以走蔣逸霄的門路之後,就有留意過司法界官太太們的動向,早有了行事的方向,只是還沒來得及落實。這裡,剛完成實地重訪的任務,就遇見蔣逸霄主動攀談,真可謂一路暢通了。
蔣逸霄樂得蹦起來,拉起人一路跑著。
厲鳳竹進了屋便將門一帶,接過遞來的涼茶,擠著眼睛直笑道:“說是可以說的,只不過除了一杯水而外,還要收一點小小的諮詢費。”
蔣逸霄果然當了真,手往口袋裡一直地掏著,臉上微微泛紅:“我身上帶的可不多,你別……”
厲鳳竹低下頭,遮著口鼻忍了一下笑,遂假意認真地道:“一個意思罷了,數目一定不使你為難。”
蔣逸霄便綻開笑顏,恭恭敬敬先行一個拜師禮。
厲鳳竹拉起她的手,說道:“我知道,一個女子進報館做事,不是打打雜做做學徒工,就是被打發到婦女界,尤其要被指定專門去逢迎那些官太太。可是,這也不見得是很壞的境地。你在官太太面前儘量去賣乖裝傻,幾趟下來,你就能從牌桌、酒會等等等等的話縫裡蒐羅出不少大人物決計不肯放上臺面的秘密訊息。”
“我有這樣的訊息啊,還不少呢!”蔣逸霄轉過臂膀,兩隻手背撐在腰間,將身子挺了挺。一會兒很得意,一會兒又很苦惱,“可是……這樣的訊息從沒給過我任何的好處。”
一臉瞭然的厲鳳竹一手託著腰,腳尖輕輕點著地,晃著右手的食指道:“那是因為你都老老實實地報告給了上司。”
蔣逸霄不假思索地接言:“難道不應該嗎?”
厲鳳竹聞言,手指便落在了她的額頭:“你瞧,你靠著自個兒機靈套出來的訊息,卻拿去給人家做嫁衣,混到哪一年才能出頭呢?”
話說至此,蔣逸霄已然懂得了厲鳳竹的意思,卻有些不敢照辦,眼中透著一股沒來由的心虛:“可是……總編常常教導我們,同事之間要精誠團結、互通有無,大家各有所長,應該各盡其職。”
“這話我深感認同,可是成績上互通有無了,摘果子的時候怎麼不說帶你一個名字呢?他們男人為自己的好處,正道、偏門,想盡了辦法。可你卻被別人一句只說不做的菩薩話,鬧得束手束腳。”說時,厲鳳竹半個身子坐在了辦公桌上,輕輕搭著蔣逸霄的肩膀,一雙眼直直地望著她,“難道你心裡不委屈嗎?”
蔣逸霄從前就向上頭提過的,願拿副刊主編的名銜換時政版一個小記者的位置,奈何這個提議不經討論便駁回了。這下一聽,倒是格外有些心動,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帶著一點雀躍又含著一點猶豫,輕聲道:“那我下回再打聽到什麼軍政要聞,我就先不說了?”
厲鳳竹見她這“學生”領悟得不錯,雙臂抱在胸前,用力地點了點頭:“你再得到什麼風聲,可以慢慢地坐實訊息,等到手上的材料夠了,一氣兒把稿子給寫出來。我就不信了,你把現成的大菜端到主編面前,他還會跟你計較什麼原則,批評你不團結同事?再說了,我也不是讓你老這樣偷捂著訊息耽誤工作,不過權宜之計罷了,只要主編能意識到,你是有能力的人,過後再做事自然還是有商有量的好。我教給你的只是萬般無奈下的臨時手段,而不是排擠同事的長久手腕呀。”
越是講道理,便越讓蔣逸霄感嘆自己從前老實得簡直可以說是木訥了。
厲鳳竹依然地勸說著:“人呢,太自私自然是不好的。可是太大方了,手裡有什麼牌都往外打,任你再有本事也胡不了呀!對於男人,咱們不能只聽他們怎麼說,更要看他們怎麼做。他們做得,咱們就做得,這才公平呢。”
這裡,蔣逸霄已經徹底想定了主意,滿面堆著笑容,逗趣地問道:“那麼先生,您的束脩究竟怎麼收呀?”
“豈敢豈敢。”厲鳳竹樂得她主動提起這茬,連忙站直了身子拜託道,“我聽說檢察處處長的太太和幾位實業家的太太們,最近正商量著要舉辦一個露天的納涼晚會。我就想要那場晚會的票子,你看辦不辦得成?”
“我當是什麼事兒呢!”蔣逸霄對這點要求,簡直很不放在心上,一面說著,一面提著包就要辦去了,“今年這天氣格外古怪,牽頭人正怕大家畏暑不出呢,這票子能送幾張是幾張,根本不費工夫呢。我這就去處長府上候著,晚半天準能送到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