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吼聲之中卻盡是慌亂。唐坎正帶人衝向史進,此時又是大喊:“羅扎——”才有人回:“七當家死了,點子扎手。”此時樹林之中喊殺如潮水,持刀亂衝者有著,彎弓搭箭者有人,受傷倒地者有之,血腥的氣息瀰漫。只聽史進一聲大喝:“好槍法,是哪路的英雄!”樹林本是一個小斜坡,他在上方,已然看見了下方持槍而走的身影。
那身影說了一句:“往南!”內力迫髮間,平穩的聲音卻如海潮般洶湧蔓延,唐坎聽得頭皮一麻,這忽然殺來的,竟是一名與史進想必毫不遜色的大高手。一時間卻是猛的一咬牙,帶人撲上去:“走不了——”
八十餘人圍殺兩人,其中一人還受了傷,宗師又如何?
如此才奔出不遠,只見樹林那頭一道身影持槍穿行而過,他的後方,十餘人發力追趕,竟是追都追不上,一名銅牛寨的小頭目衝將過去,那人一邊奔行,一面順手刺出一槍,小頭目的身體被甩落在路上,看起來順其自然得就像是他主動將胸膛迎上了槍尖一般。
那身影遠遠地看了唐坎一眼,朝著樹林上方繞過去,這邊銅牛寨的精銳不少,都是奔跑著要截殺去史進的。唐坎看著那持槍的男子影影約約的從上方繞了一個半圓,衝將下來,將唐坎盯在了視野之中。
“攔住他!殺了他——”唐坎晃動手中一雙重錘,暴喝出聲,但那道身影比他想象得更快,他矮身匍匐,籍著下坡的衝力,化為一道筆直的灰線,延伸而來。
唐坎的身邊,也盡是銅牛寨的好手,這時候有四五人已經在前方排成一排,眾人看著那飛奔而來的身影,隱約間,神為之奪。呼嘯聲蔓延而來,那身影沒有拿槍,奔行的腳步猶如鐵牛犁地。太快了。
幾人幾乎是同時出招,然而那道身影比視野所見的更快,陡然間插入人群,在接觸的一瞬間,從刀槍的縫隙之中,硬生生地撞開一條道路。這樣的人牆被一個人野蠻地撞開,類似的狀況唐坎之前沒有見過,他只看到那巨大的威脅如洪水猛獸般陡然呼嘯而來,他手持雙錘狠狠砸下去,林沖的身形更快,他的肩膀已經擠了上來,右手自唐坎雙手之間推上去,直接砸上唐坎的下巴。整個下顎連同口中的牙齒在第一時間就完全碎了。
踏踏踏踏,高速的撞擊沒有停止,唐坎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化為一道延伸數丈的斜線,再被林沖按了下去,頭腦勺先著地,然後是身體的扭曲翻滾,轟隆隆地撞在了碎石堆中。林沖的衣服在這一下撞擊中破的粉碎,一面隨著慣性前行,頭上一面升騰起熱氣來。
幾名銅牛寨的嘍囉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他手臂甩了幾下,腳步絲毫不停,那嘍囉猶豫了一瞬間,有人不斷後退,有人掉頭就跑。
上方的林間傳來聲音:“是林大哥……”言語之間,有些猶豫,史進那頭,仍有些人在與他廝殺,但混亂已經蔓延開來。
銅牛寨的一些頭目仍舊想要拿錢,領著人試圖圍殺史進,又或是與林沖交手,然而唐坎死後,這混亂的場景已然困不住兩人,史進隨手殺了幾人,與林沖一道奔行出樹林。此時周圍亦有奔行、逃亡的銅牛寨成員,兩人往南方行得不遠,山坳中便能見到那些匪人騎來的馬,一些人過來騎了馬逃跑,林沖與史進也各自騎了一匹,沿著山路往南去。史進此時確定眼前是他尋了十餘年未見的兄弟林沖,喜不自勝,他身上受傷甚重,此時一路奔行,也渾如未覺。
兩人往日裡在梁山是推心置腹的好友,但那些事情已是十餘年前的回憶了,此時見面,人從意氣激昂的年輕人變作了中年,許多的話一時間便說不出來。行至一處山間的溪流邊,史進勒住馬頭,也示意林沖停下來,他豪邁一笑,下了馬,道:“林大哥,我們在這裡歇歇,我身上有傷,也要處理一下……這一路不太平,不好亂來。”
林沖點點頭。
此時時間已到中午,兩人在溪邊暫時駐足。史進包紮傷口,說起梁山覆滅後,他尋找林沖的事情:“那已是十餘年前的事情了,我遍尋你未見音訊,此後輾轉到了赤峰山,也一直託人打聽你的訊息,還以為你凶多吉少,此時見你無恙……真是好事。”
兩人相識之初,史進還年輕,林沖也未入中年,史進任俠豪爽,卻尊重能識文斷字、心性溫和之人,對林沖向來以兄長相稱。當初的九紋龍此時成長成八臂龍王,話語之中也帶著這些年來磨礪後的渾然厚重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實則這些年來在尋找林沖之事上,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林沖這幾天來,心緒在悲憤之中浮沉,於這時間之事,早已沒了多的牽掛,此時卻忽然遇上曾經的弟兄,心緒灰暗之中,又有恍如隔世,再非人間之感。史進一面包紮,一面開口說著這些年來的經歷、見聞,他這些年打磨歷練,也能看出這位兄長的狀態有些不對,十餘年的相隔,中原連皇帝都換了幾任,英雄也好平民也罷,在其中起起伏伏,也各自承受著這世間的煎熬。當年的豹子頭揹負血海深仇,情緒卻還內斂,此時那疏離絕望的氣息已經發諸於外,先前在那林間,林沖奔走疾行,槍法已至於化境,出槍之時卻格外沉靜冷漠,這是當年周宗師殺金人時都沒有的感覺。
雖然在史進而言,更願意相信曾經的這位大哥,但他這半生之中,梁山毀於內訌、赤峰山亦內訌。他獨行世間也就罷了,這次南下的任務卻重,便不得不心存一分警惕。
如此說了一陣,史進包紮好傷勢,那一邊林沖去周圍抓了兩隻兔子,在溪邊生起火來,史進問道:“林大哥,你這些年卻是去了哪裡啊?”
林沖沉默半晌,一面將兔子在火上烤,一面伸手在腦袋上按了按,他回想起一件事,微微的笑了笑:“其實,史兄弟,我是見過你一次的。”
“嗯?”
“幾年前,在一個叫九木嶺的地方,我跟……在那裡開了家客棧,你從那經過,還跟一撥江湖人起了點小口角。當時你已經是大名鼎鼎的八臂龍王了,抗金之事人盡皆知……我沒有出來見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