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了就改日再約嘛。”為首迎接的那人輕輕去拍林丘的肩膀,痛心疾首,“老譚你怎麼不愛護一下林處。”
迎接的眾人便附和:“沒錯,改日,改日嘛!”
“我錯了,這還不是你們急著見林處嘛。”中年胖子一邊道歉,一邊還口。
身體變差了……
扶著牆,林丘感受著身體的變化,有著片刻間的失神,但隨後擺擺手回過頭來:“還是我陳哥愛護我。”他臉上帶著些許笑容,“不過也不用說老譚,一來,陳哥召見,我一個處長,怎麼敢不來呢,二來,姓胡的請的那地方,吃煩了,我也想到這邊坐坐。”
他有點皮笑肉不笑,話語也算不得非常善意,對方當即抱拳:“不是不是,林處的地位,跟咱們這些人,那就不是在一個位置上的,這不是都仰仗林處嗎,最近大動作啊,就特別想見一見,這不才讓老譚……”
“到辦公室見不到嗎?”林丘看著他,過得片刻,才轉成笑臉,一把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行了行了,吃飯、吃飯,其實……陳哥啊,最近真的特別忙,但對你們都是好事啊,我都不知道你們在緊張個什麼勁,走走走,讓我吃口好的……”
他的面色緩和,眾人這才放下心來,當下簇擁著他朝裡頭去,過得片刻,一行人上了二樓的大包間,於闊氣的圓桌前落座,各式菜餚隨即如流水而上。眾人之中的陳姓頭領夾了一塊金黃黃的豆腐到林丘的碗裡。
“知道林處喜歡吃豆腐,這邊的新菜,八珍豆腐,用了山裡的、海里的八樣珍饈,突出的就是一個樸素!對了,酒咱們還上嗎?”
“倒上,不能在各位兄弟面前擺架子。”
“林處過來就是最大的面子。那就喝一點點。”
帶著笑,倒上酒,林丘對著豆腐動了一下筷子,對方才道:“林處,不是咱們沉不住氣,這兩個月來,心潮澎湃啊。眼看著華夏軍真的要動手,要開——千年未有之壯舉,咱們能幫忙的也都想幫忙啊,這不是等著林處和上頭髮號施令嘛——”
珍饈養眼、燈火醉人,佈置雍容的房間之中,眾人便是一陣附和,林丘舉了舉杯,便也笑了起來……
……
“風雲聚會。山雨欲來。”
林丘在抽出百忙空閒趕赴一個又一個飯局之時,城市西南端相對安靜的一處院落間,於和中正拉開窗邊的簾子,看著城池中交織的燈火。
在他後方的不遠處,李師師正坐在書桌邊伏案完成手頭上的一篇作文。華夏軍近來工作極為繁忙,土改迫在眉睫,宣傳工作是其中的大頭,她手下的人手有大半都已經被抽調到各個工作組幫忙。再加上過去她執行的外交工作,這次華夏軍說要收地,不少過去由她招安計程車紳地主便也輪流上門找她,令她最近這段時間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一半用來工作,一半用來找寧毅訴苦。
於和中的拜訪算是她不需要費太多精力去應付的事情之一,許多時候還能從對方口中聽到一些旁人不敢對她說的八卦。
當然,相對於重逢之初這位朋友的拘束與不自信,在成都當了一年多的風雲人物之後,此時的於和中正處於他人生中最巔峰的一段時間,如今他的氣度言語,看在眼裡聽在耳中甚至要比十餘年前更為沉穩,他常常之乎者也,又總是帶了許多時尚的新詞在口中,在成都城內,他有了幾名固定的紅顏知己,據說其談吐氣度,還令得不少外來的名媛為之心折。
而從實質上來說,他如今也已經是城內最重要的幾名關係掮客之一,這是因為他一方面背靠戴夢微,可以支使嚴道綸,另一方面又與寧毅、李師師算是舊識,在實際辦事上交好林丘。如此一來,無論是新舊儒家,還是華夏軍的文化新銳,他作為中人都能夠聯絡上、說上話,並且由於他的工具人性質,哪一方面都沒有過度的去提防他,反倒令得他在整個環境之中地位超然,獲得了無數好處。
“……現在市面上,人心惶惶。”看著那些燈光,於和中道,“外頭那些老儒,都說寧毅失心瘋了,想成千古霸業,也不是這樣乾的。”
“他哪次不失心瘋。”聽了於和中的說話,師師笑了起來,“從當年的弒君,到後來打西夏,然後打女真、殺婁室,再到小蒼河那幾年、到上一次的西南大戰,他就是隔幾年就發一次失心瘋。習慣了就好了。”
“話不是這麼說,這一次,大家覺得可惜了。”於和中道,“你看看外頭這光,師師,你有沒有覺得,它已經比當年的汴梁更漂亮了?你看……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兩百年汴梁,沒有了,大家才都覺得可惜。”
“數字上說……”師師停了停筆,“確實已經超過了。”
“就是這個意思吧。兩年成都,已經超過兩百年汴梁……最近在外頭,那些老儒新儒,心情很複雜,師師你知不知道,大儒何榮超,前兩天說要跟弟子朋友一起上書,請寧先生收回成命,國家奪人田,說要打地主,為了公平,聽起來很漂亮,但是當這國家到了二世三世,誰來阻止這國家的敗壞?何榮超這人,一向是反對新文化的,有點不食周粟的意思,但是寧毅要做這件事,他慌了,怕的是好日子沒得過,居然就要上摺子。”
“這倒確實是。”師師抿了抿嘴,笑,“最近往上頭遞摺子的人不少,很多過去都不想跟我們說話的,這次都忍不住要來規勸一番。這是好事啊,寧先生那邊說,這是對我們過去兩年工作的肯定。”
“肯定自然是肯定的,最近兩年成都的狀況,尤其是格物學的效率之說,那些儒生私下裡說,寧先生確實有遠見。就算是不願意承認寧毅的功勞,現在儒生那邊不也是大推墨子,說墨子要與孔孟並列,成千古聖人……但他們擔心也是真的擔心啊,這一次都不算是梗著脖子說硬話了,人家居然開始跟寧毅服軟了,你折騰歸折騰,別把成都給折騰沒了……”
於和中說著,忍不住失笑,只過得一陣,方才道:“師師,寧毅那邊,就真的沒有一點害怕?人家這些老儒新儒,用新詞來說那可是一輩子搞教育的,我看過最近的宣傳,說是讓啟蒙後的民眾來制約政府,但是……這就是漂亮話啊,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那些鄉下農民他們懂什麼?要教到他們懂理、而且是大範圍懂理才行,但是你看那些大儒,自己家的孩子都沒辦法教成大多數懂理,成材的不過那麼幾個,他們就是最懂教育的,所以才怕……”
師師停下筆沉默了片刻,於和中也頓了頓:“而且……說白了大家需要的是什麼?不就是這麼個太平盛世嗎?師師,我生性愚鈍,但最近聽來聽去,我也聽懂了,那些儒生啊,說起來反對寧毅,因為寧毅說要滅儒,他滅儒是因為要發展格物,可是格物已經發展起來了。他現在兵強馬壯,將來那些火箭什麼還能發展,有朝一日他打敗女真人,收服天下,將成都的盛景鋪開,我看他喊著滅儒,那些儒生也就真能忍了。寧毅對他們有意見,有意見就有意見,可以妥協的,但是土改這一步,何必呢?所有分田地的,你看看都變成什麼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