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河如水波緩緩流淌,世界在動,體型龐大的老和尚帶著他,飛向最高處的樓宇。
“……殺人也好,救人也罷,為名可以,求財亦可,倘若想要找回你的父親,你可以回到晉地繼續打探,若是見不得天下眾生受苦,又不想麻煩,你也可以歸隱深山。但是平安啊,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只有你心底的那份平靜,能夠證明你好好的活過了你的一生。”
他們衝上了最高的樓頂,天空中的星河籠罩下來,視野前方城市斑斑點點的焚燒,遠處的大河奔流。不知道為什麼,小和尚大聲的哭了起來。
“……平安,你是林宗吾的弟子,王難陀的師侄,你要活過最瀟灑快意、無愧無悔的一輩子,然後記住他們,這就是……”
“……你師叔最最期待你做到的事情。”
樓宇上的夜風滾滾而過,猶如轟隆的雷鳴,天地在眼前旋轉,林宗吾的話語如灌頂的綸音,在他的內心深處清晰地翻湧。這一刻,林安平無可抑制的大聲哭泣,這哭泣並非悲哀,也絕不難受,那是如世界初次在他面前展開一般的嬰兒的啼哭,是開悟一刻心神劇烈動搖後又收束的感動。
仙人撫我頂。
結髮受長生。
******
夜色變幻,滾滾的流雲,在星空下走。
不知什麼時候,太陽漸漸的出來了,化名龍傲天的少年與扮做小乞丐的少女在城市之中休息了一晚,隨後嘗試著往城外離開。
又過了一天,他們才真正找到機會,離開了破敗而廝殺的江寧城,跟隨無數流民,朝未知的方向過去。
江南的大戰,已經開始了,世面上的流言漸漸變多,有的流民餓死在路旁,有的躲進了山裡。結伴而行的一對小兒女猶如兩個普通的乞兒,躲躲藏藏、停停走走。
關於華夏軍的訊息,也漸漸變得遙遠起來,他們也離開了江寧城,回去了三千里外的西南,要直到數年之後,寧忌才會知道,黑妞等人當時在江寧城內,又多找了他們一天,未能找到才遺憾的隨隊返回,黑妞揚言要好好的打他一頓。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回去呢?”曲龍珺問起過這件事情。
“我還有事情要做啊。”少年這樣的回答。
他留在外頭的唯一理由,仍舊是找到當初的於瀟兒,洗刷自己身上的冤情,更進一步或許是揚名立萬擺脫“五尺Y魔”這種羞辱。但這些事情,他也沒有跟曲龍珺多做解釋。
被林宗吾擲出的那一竹竿打在身上,受到的傷勢其實不輕,離開江寧城後,江南的戰火已經延綿起來,他們能夠找到的藥材不多,寧忌雖然醫術不錯,但身體方面,卻也有些時好時壞。他決定拿著曲龍珺的房契,帶著對方回到太湖邊上真正的走一走,但在養傷的階段,兩人在途徑的山裡找到了一間小破屋,暫時的安頓下來。
山間仍有些小動物,附近的河裡有魚,身體好些時,寧忌能夠出去弄些食物回來處理,也有一次被路過的流民打劫,寧忌的身手不錯,反搶了一點米糧。曲龍珺自重逢寧忌之後,內心安穩下來,對於接下來去到哪裡,沒有了太多的擔憂,兩人便如同小夫妻一般的在這邊安頓,曲龍珺心靈手巧,撿些破爛物什、藤條樹皮,竟也將小小的破房子打理得頗為溫馨。
這是小冰河時期的氣候,江南的冬天來得有些早。這一日下了一場小雪,寧忌的內傷稍有些反覆,精神不算好,家中儲備的糧食也不多了,曲龍珺在旁邊拾些柴禾回來,到家時發現房間裡來了一個身穿灰袍的小光頭,正與寧忌距離不遠地坐著,折柴燒火,寧忌的身前,橫放著他的鋼刀。
曲龍珺警醒過來,陡然拔出懷中的短刀。那邊寧忌抬起頭,隨後似乎反應了過來,將鋼刀放到一旁:“沒事的沒事的,他不是壞人。”
小光頭站了起來:“阿彌陀佛,小衲法號悟空。”
“悟、悟空……”曲龍珺想了想,記了起來,“你……你便是那四尺……”
“小衲正是齊天小聖。”小光頭笑了笑。
曲龍珺便也微微一福,她知道兩人是杭州城裡的好兄弟呢。
時間已至中午,她找到藏起來的魚乾,便準備去做飯,寧忌道:“要多做一些啊,他是個飯桶。”小和尚也只是“嘿嘿”預設。
曲龍珺知道待客的禮數,她自幼學習的便是這些要維持男人體面的事情,此時雖然心疼,也量了不少的米,煮了一大鍋飯。煮飯和做菜的時候,她聽到兩人聊天,多數時候都是那小光頭在說話,他緩緩地、慢條斯理地說著多年前一個脾氣不好的“俠客”的故事,偶爾聽得這個俠客的名字叫“王難陀”,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寧忌並無反應,她便也沒有更多的表達。
三人隨後吃飯,小和尚從背後的袋子裡拿出一隻燒鴨來:“小衲在路上帶了燒鴨。”這樣的天氣和戰亂的環境,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弄來的東西,但寧忌把它接過去,撕成兩半,兩人分而食之,沒有給曲龍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