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的正是陳文君。
完顏德重與完顏有儀兩人也都反應過來,連忙上前請安,卻見陳文君鳳眉一豎,掃過了房間裡十餘名年輕人:“行了,你們還在這裡聒噪些什麼?宗翰元帥率大軍出征,雲中府兵力空虛,如今狼煙已起,雖然前方訊息還未確定,但你們既是勳貴子弟,都該抓緊時間做好出戰的準備,莫非要等到命令下來,你們才開始穿衣服嗎?”
她的話語清冽,望向身邊的兒子:“德重,你清點好家中人數、物資,只要有進一步的訊息,立刻將府上的情況往守城軍報告,你本人去時老大人那邊聽候差遣,學著做事。有儀,你便先領人看住家裡。”
完顏德重道:“是。”完顏有儀對這安排卻多少有些意見,叫了一聲:“娘……”被陳文君目光一橫,也就沒了聲息。
只見她將目光掃過其他人:“你們也回家,如此做好準備,聽候調遣。全都記住了,到時候上頭上你做什麼,你們便做什麼,不得有絲毫違逆,我方才過來,聽見你們竟然在議論時老大人,若真打了起來,上了戰場,這等事情便一次都不能再有。都給我記住了!?”
眾人連忙應諾,之後告辭離去,各自回家做詳細的統計。待到眾人都離開了,德重與有儀才往母親那邊過去,三人走在夕陽照射的廊道里。完顏德重猶豫許久,忍不住道:“娘,若這次打來的,真是南面的漢人……”
他們看見母親目光高渺地望著前方閬苑外的花叢,嘆了口氣:“我與你父親相守這麼多年,便真是中原人殺過來了,又能如何呢?你們自去準備吧,若真來了敵人,當奮力拼殺,如此而已。行了,去吧,做男人的事。”
她拍拍兩個兒子的肩膀,完顏德重先行離開,完顏有儀在旁邊跟隨了一陣,不久之後,便也去安置和調派家衛了。陳文君走過府裡的院子,不多時,又走到王府內的高處,觀望雲中城內四周,夕陽從金黃化為紅色,正被西面的天際吞沒,城內熱鬧而躁動,火光斑斑點點的亮了起來,她想起許多年前離開的漢家土地。
漢人是真的殺上來了嗎?
不久之前時立愛與湯敏傑還先後告誡了她有關於位置的問題,上個月斜保被殺的訊息令她震驚了許久,到得今天,雁門關被攻破的訊息才真正讓人覺得天地都變了一個樣子。
她來到這裡,真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有了孩子,久到適應了這一片天地,久到她鬢角都有了白髮,久到她恍然間覺得,再不會有南歸的一日,久到她一度以為,這天下大勢,真的只是如此了。
閣樓高處的木欄杆被陽光曬得稍稍還有些發熱,她的手掌輕撫上去,甚至會覺得有些親切。這是北地的事物,她已與它們一道生活了太久,南方是什麼樣子的呢?亭臺閣樓、小橋流水,她的記憶已經不甚清晰,她也已經見過無數悲苦的事情。
心魔寧毅擊退了完顏宗翰,夫君他們,似乎也已經無能為力,而今,雁門關破了,這些真是南面那一位弒君魔頭的手筆嗎?
她想起湯敏傑,目光眺望著四周人群聚集的雲中城,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麼呢?那樣瘋狂的一個黑旗成員,但他也只是因痛苦而瘋狂,南面那位心魔寧毅若也是如此的瘋狂——或許是更加的瘋狂可怕——那麼他打敗了宗翰與穀神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樣的難以想象了……
“……倘若有一天,漢人打敗了女真人,燕然已勒,您該回去哪裡啊?”
那瘋子的話似乎響起在耳邊,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怕的,對於漢人是否真的殺過來了這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期待呢,還是不該期待,那便只能不思不想,將問題暫時的拋諸腦後了。城內氣氛肅殺,又是混亂將起,或許那個瘋子,也正在興高采烈地搞破壞吧。
她腦中幾乎能夠清晰地復現出對方興奮的樣子。
罷了,自她來到北地起,所見到的天地人間,便都是混亂的,多一個瘋子,少一個瘋子,又能怎麼樣,她也都無所謂了……
不多時,便有第二則、第三則資訊朝著雲中相繼傳來。儘管敵人的身份存疑,但下午的時間,馬隊正朝著雲中這邊挺進過來,拔了數處軍屯、路卡是已經確定了的事情。對方的意圖,直指雲中。
戌時二刻,時立愛發出命令,關閉四門、戒嚴城池、調動軍隊。儘管傳來的訊息已經開始懷疑進攻雁門關的並非黑旗軍,但有關“南狗殺來了”的訊息,仍舊在城市之中蔓延開來,陳文君坐在閣樓上看著點點的火光,知道接下來,雲中將是不眠的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