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倒是沒有,畢竟要的人手不少,除非確定了他有可能鬧事,否則安排不過來。不過一些基本情況當有備案,小忌你若確定個方向,我可以回去打聽打聽,當然,若他有大的問題,你得讓我向上報備。”
寧忌想了想:“想知道他平時跟哪些人往來,哪些人算是他能動用的幫手,若他要打探訊息,會去找誰。”
“明白了。”侯元顒點頭,“約個地方,儘量今晚給你訊息。”
兩人一番商議,約好時間地點這才分道揚鑣。
此時上午的太陽已變得明媚,城市的街巷看來一片祥和,寧忌吃完了饅頭,坐在路邊看了一陣。啷噹的車馬伴隨著市井間泥水的臭味,交談的書生穿行在質樸的人群間,歡喜的孩子牽著父母的手,街道的那頭賣藝的武者才開始吆喝……哪裡也看不出壞人來。可寧忌知道,家中的孃親、姨娘、弟弟妹妹們不能來成都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西南大戰結束之後,孃親帶著他拜訪了一些大戰中犧牲戰友的遺孀。華夏軍在艱難中熬了十餘年,眼見第一次大勝近在眼前,這些人在勝利之前犧牲了,他們家中父母、妻子、兒女的哭泣讓人動容。在那之後,寧忌的情緒低落下來,旁人只以為是這一次的拜訪,令他受到了影響。
但事實上卻不僅僅是這樣。對於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來說,在戰場上與敵人廝殺,受傷甚至身死,這中間都讓人感覺慷慨。能夠起身抗爭的英雄們死了,他們的家人會感到傷心乃至於絕望,這樣的情緒固然會感染他,但將這些家人視為自己的家人,也總有辦法報答他們。
可它們隨後說起成都的慶祝。
寧忌原本以為打敗了女真人,接下來會是一片開闊的晴空,但事實上卻並不是。武藝最高強的紅提姨娘要呆在張村保護家人,母親與其他幾位姨娘來勸說他,暫時不要過去成都,甚至兄長也跟他說起同樣的話語。問及為什麼,因為接下來的成都,會出現更為複雜的鬥爭。
往日裡疏忽了華夏軍勢力的天下大族們會來試探華夏軍的斤兩,這樣那樣的儒門大家會過來如戴夢微等人一般反對華夏軍的崛起,在兇殘的女真人面前無能為力的那些傢伙,會試探著想要在華夏軍身上打打秋風、甚至於想要過來在華夏軍身上撕下一塊肉——而這樣的區別僅僅是因為女真人會對他們趕盡殺絕,但華夏軍卻與他們同為漢人。
而無數的平民會選擇觀望,等待拉攏。
這是令寧忌感到混亂而且憤怒的東西。
為什麼呢?
他們在女真人面前被打得如豬狗一般,中原淪陷了,江山被搶了,民眾被屠殺了,這難道不是因為他們的懦弱與無能嗎?
是華夏軍為他們打敗了女真人,他們為什麼竟還能有臉敵視華夏軍呢?
他們的失敗那樣的明顯,華夏軍的勝利也顯而易見。為什麼失敗者竟要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對與錯難道不是明明白白的嗎?
為什麼那些所謂飽讀詩書的先生,那些口口聲聲被人稱為“大儒”的讀書人,會分辨不出最基本的對錯呢?
他們是故意的嗎?可只有十四歲的他都能夠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對著某個人睜著眼睛說瞎話,自己是會面紅耳赤羞愧難當的。自己也讀書,老師們從一開始就說了這些東西,為什麼人們到了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了,反而會變成那個樣子呢?
“華夏軍是打勝了,可他五十年後會失敗的。”一場都沒打勝的人,說出這種話來,到底是為什麼啊?到底是憑什麼呢?
這樣的思維讓他憤怒。
也是這些事情讓他明白過來,那些在大戰之中倒下了的英雄們,只是在華夏軍中被認為是英雄罷了,這天下還有千萬人萬萬人,根本不明白、不理解、不承認他們的犧牲和價值,甚至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依舊跟自己這邊對著幹。
華夏軍眼下不過百萬人而已,卻要與千萬人甚至萬萬人對著幹,按照兄長和其他人的說法,要慢慢改變他們,要“求”著他們理解自己這邊的想法。然後會繼續跟女真人打仗,已經覺醒了的人們會衝在前頭,已經覺醒的人會首先死去,但那些不曾覺醒的人,他們一邊失敗、一邊抱怨,一邊等著別人拉他們一把。
這樣的世界不對……這樣的世界,豈不永遠是對的人要付出更多更多的東西,而軟弱無能的人,反而沒有一點責任了嗎?華夏軍付出無數的努力和犧牲,打敗女真人,到頭來,還得華夏軍來改變他們、拯救他們,華夏軍要“求”著他們的“理解”,到最後或許都能有個好的結果,可這樣一來,豈不是後來者什麼都沒付出,所有的東西都壓在了先付出者的肩膀上?
覺醒者獲得好的結果,軟弱齷齪者去死。公平的世界本該是這樣的才對。那些人讀書只是扭曲了自己的心、當官是為了自私和利益,面對敵人軟弱不堪,被屠殺後不能努力奮發,當別人打敗了強大的敵人,他們還在暗中動齷齪的小心思……這些人,統統該死……或許許多人還會這樣活著,仍舊不思悔改,但至少,死了誰都不可惜。
對於十四歲的少年人來說,這種“死有餘辜”的心情固然有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改變對方思維的“無能狂怒”。但也確確實實地成為了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思維主調,他放棄了拋頭露面,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個個的外來人,儼如看待小丑一般。
這些人思維扭曲、心理骯髒、生命毫無意義,他不在乎他們,只是為著父兄和家裡人的看法,他才沒有對著這些人大開殺戒。他每日夜間跑去監視那小院子裡的聞壽賓、曲龍珺,存的自然也是這樣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