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陷馬坑就行了嗎?”班長向連長請示。
“你們今晚就負責挖坑,保留體力,注意休息。能不能睡要看對面的意思。”
疲勞與痛楚正在身體內聚集,但在可以忍受的限度內,戰友們說起第五軍突破劍門關的時候,劉沐俠抬頭看了看東面的金兵蹤跡。縱然只是華夏第七軍中的一名普通士兵,他也知道,決戰即將到來了。
於是吃過晚飯後,他便安靜地開始挖坑。
他並不畏懼完顏宗翰,也並不畏懼完顏希尹。
他是西北人,西北的生活環境自來粗礪,也是因此,他自小便生活在一片充滿了殺人犯、馬匪、騙子的天地裡。
家人很早就去世了。他對於家人並沒有太多的情感,類似的情況在西北也從來算不得稀罕。華夏軍來到西北,面對西夏打出第一場勝仗之後,他去到小蒼河,加入外界認為的窮兇極惡的黑旗軍,“混一口飯吃”。
華夏軍的內部,是與外界猜想的完全不同的一種環境,他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被同化的,或許是在加入黑旗之後的第二天,他在兇狠而過度的訓練中癱倒,而班長在深夜給他端來那碗麵條時的一刻。
又或許是在一次次的巡邏與訓練中相互合作的那一刻。
又或者是在他完全不曾料到的小蒼和三年廝殺中,給他端過麵條,也在一次次訓練中給他撐起過後背的戰友們犧牲的那一刻。
“……我原本是……汴梁人,家裡就在黃河邊上的村子裡,我有個老婆,有個女兒的,家裡還有老人……女真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了……”
他偶爾能夠想起身邊戰友跟他訴說過的美好中原。
他其實沒有觸動,他生命的前十餘年,都生活在混亂與朝不保夕的西北邊疆,他的家人死去了,他都不知道該為何而哭,世上真有中原那般美好的一切嗎?他不知道。
他只是喜歡在小蒼河的生活,他們在山谷裡並肩作戰,在大壩上殺退一波波據說窮兇極惡的敵人,他們一起歡呼,他們的生存有著溫暖的內在,這些曾經有過光怪陸離不同生活的人,與他成為戰友、成為家人。
他們都死了。
他會想起小蒼河三年廝殺,最後那段時間裡,寧毅在告別逝者時時常與人們說的話。
“……這個世界上,有幾百萬人、上千萬人死了,死之前,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最讓我傷心的是……他們的一生,會就這樣被人忘掉……今天在這裡的人,他們反抗過,他們想像人一樣活著,他們死了,他們的反抗,他們的一輩子會被人忘記,他們做過的事情,記得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蕩然無存,就好像……從來都沒有過一樣……”
就好像從來都沒有過一樣……
劉沐俠因此時常想起汴梁城外黃河邊上的那個村子,戰友家中的老人,他的老婆、女兒,戰友也已經死了,那些記憶就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包括班長給他端來的那碗麵,包括他們一次次的並肩作戰。這些事情,有一天都會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身上有痛楚,也有疲勞,但沒有關係,都能夠忍受。他沉默地挖著陷馬坑。
夕陽已漸漸落下了,夕陽每一天都這樣落下,他加入黑旗軍的第二天,沒能在太陽落山前做完訓練的科目,班長就在這樣的黑暗中逼著他往前跑,他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能翻臉,可以等到明天偷了東西再走……這天晚上他餓著肚子,而班長給他端來了一碗麵條,麵條裡甚至有著一顆好吃的雞蛋。
那是多年前的小蒼河了,谷地之中甚至沒能完全建設好,他們有時候要在操場上平地,水壩正一步一步被構築完全。而今天的小蒼河,已是一片荒山,他們存在的痕跡,被抹掉了。
班長朝女真人揮出了那一刀。
而女真人竟然不知道這件事。
……
這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