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與寧忌聊完之後,寧毅一度與長子開了這樣的玩笑。但事實上,即便寧忌當大夫或者寫文,他們將來會面對的許多兇險,也是一點都不見少的。作為寧毅的兒子和家人,他們從一開始,就面對了最大的風險。
幾年前的寧曦,或多或少的也有心中的蠢蠢欲動,但他作為長子,父母、身邊人從小的輿論和氛圍給他圈定了方向,寧曦也接受了這一方向。
最終在陳駝子等人的輔佐下,寧曦變為相對安全的操盤之人,雖然未像寧毅那般直面一線的兇險與流血,這會讓他的能力不夠全面,但終究會有彌補的方法。而另一方面,有一天他面對最大的兇險時,他也可能因此而付出代價。
這幾年對於外界,例如李頻、宋永平等人說起這些事,寧毅都顯得坦然而光棍,但事實上,每當這樣的想象升起時,他當然也免不了痛苦的情緒。這些孩子若真的出了事,他們的母親該傷心成什麼樣子呢?
檀兒一向堅強,或許也會因此而倒下,一向溫柔的小嬋又會怎樣呢?直到如今,寧毅依舊能清楚記得,十餘年前他初來乍到時,小小的丫鬟蹦蹦跳跳地與他一道走在江寧街頭的樣子……
再過個幾年,恐怕雯雯、寧珂這些孩子,也會漸漸的讓他頭疼起來吧。
即便再大的天地反覆,孩子們也會走過自己的軌跡,慢慢長大,逐漸經歷風雨。這天夜裡,寧毅在城樓上看著黑暗裡的梓州,沉默了許久。
回過頭的另一端,越過梓州城外的空地,遠遠的山上哨塔裡,還亮著最為細微的光芒,一處處修建防禦工事的工地,正在黑夜的雨中雌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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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再大的天地反覆,孩子們也會走過自己的軌跡,慢慢長大,逐漸經歷風雨……
在西南名為寧忌的少年人做出直面風雨的決定時,在這天下遠隔數千裡外的另一個孩子,早已被風雨裹挾著,走在顛沛的路上了。
武建朔三年出生的穆安平今年八歲半,距離失去父母的那個夜晚,已經過去了兩年多。他被林宗吾改名平安,剃了小小的光頭,在晉地的亂世中獨自前行,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
建朔十一年的九月,平安衣著襤褸地回到了他過去曾經生活過好些年的沃州,卻已經找不到父母曾經居住過的房子了。在女真來襲、晉地分裂,不斷延綿的兵禍中,沃州已經完完全全的變了個樣子,半座城池都已被燒燬,瘦骨嶙峋的乞丐般的人們生活在這城池裡,春夏之時,這裡一度出現過易子而食的慘劇,到得秋天,稍稍緩解,但仍舊遮不住城池內外的那股喪死之氣。
衣著襤褸的小和尚在城池中找了兩天,也找不回昔時對父母的記憶,吃的東西耗盡了,他在城中的破舊宅子裡偷偷地流了眼淚,睡了一天,心緒茫然又到街頭晃盪。這個時候,他想要見到他在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和尚師父,但師父始終未曾出現。
與他相隔數十丈外的街頭,穿一身寬大僧袍的林宗吾正將一小袋的粗糧饅頭遞到面前瘦骨嶙峋的習武者的面前。
不久之後,武者跟隨在小和尚的身後,到無人處時,拔出了身上的刀。
平安回過頭來,眼淚還在臉上掛著,刀光晃動了他的眼睛。那瘦瘦的惡人腳步停了一下,身側的袋子忽然破了,一些吃的掉落在地上,大人與孩子都不由得愣了愣……
街邊的角落裡,林宗吾雙手合十,露出微笑。
虎豹為了捕獵,要長出爪牙;鱷魚為了自保,要長出鱗片;猿猴們走出樹林,建起了棍棒……
風雨之中,人的鮮血會流下來,在死去之前,人們只能努力將自己變化得更加堅強。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