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悠悠醒來,看見了正在燒烙鐵的老捕頭,他在架子上掙扎了幾下:“你你你、你們是什麼人!?什麼人?我乃舉人身份,景翰十三年的舉人身份!你們幹什麼!?”
鐵天鷹抬起頭來看他:“你若不知道自己在哪,談什麼舉子身份,若是被匪人綁架,你的舉子身份能救你?”
“我、我我我……我能猜到,國朝有訓,刑不上大夫,你們不可殺言事之人,你們……”
“誰讓你們言的這些事?誰教你們言的?”
“沒有人!沒有人!國朝興亡、匹夫有責!我乃武朝子民,我舉人身份,國朝遭逢大難,我為國分憂!為國分憂!而且我只是與眾人聊起此事,並未做其它的事情——”
中年人在木架子上掙扎,慌張地大叫,鐵天鷹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一陣,解開了臃腫的外袍放到一邊,隨後拿起刑具來。
“盯你不是一天兩天,各行其是各為其主,那就得罪了。”
……
初春的日光沉落下去,白天進入黑夜。
二月初九凌晨,周佩披著衣服起來,洗漱過後坐上馬車,穿過了城池。
午夜過後僅一個多時辰,城池中還顯得安謐,只是越往北行,越能聽到細碎的嗡嗡聲響起在空中,靠近北面和寧門時,這細碎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那是大量人群活動的聲響。
初八下午,徐烈鈞麾下三萬人在轉移途中被兀朮派出的兩萬精騎擊潰,死傷數千,後來徐烈鈞又派出數萬人擊退來犯的女真騎兵,如今大量的傷員正在往臨安城裡送。
傷員被運入甕城之後還進行了一次篩選,部分大夫進去對重傷員進行緊急救治,周佩登上城牆看著甕城裡一片呻吟與慘叫之聲。成舟海已經在了,過來行禮。
“又敗一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在私下裡傳話了。”周佩低聲說道。
“不動聲色就是,哪一次打仗,都有人要動小心思的。”成舟海道。
“十餘年前,世人尚不知武朝真會丟掉中原,就算私下裡動些心思,也不免覺得,武朝是能夠撐下去的。而今眾人的議論,卻不免要做些‘最壞的打算’了,‘最壞的打算’裡,他們也都希望自己個過點好日子……”周佩低聲說著,探起頭往城牆最外頭的黑暗裡看,“成先生,汴梁的城牆,也是這樣高這樣厚的吧?我有時候站在下頭往上看,覺得這樣巍峨的城牆,總該是萬世不易的,但這些年來的事情告訴我,要敲開它,也不見得有多難。”
成舟海沉默了片刻:“……昨日陛下召殿下進宮,說什麼了?”
周佩笑了笑,隨後面色肅穆下來,看看周圍,才低聲對成舟海說話:“父皇旁敲側擊地問我,若京城情勢危急,是否能夠將韓世忠將軍率領的鎮海新軍及時撤回臨安,與禁軍換防……父皇知道下面的人心浮動,也信不過禁軍,甚至想要……撤掉禁軍的餘子華餘將軍。”
“撤回鎮海軍這是病急亂投醫了,至於餘將軍……”成舟海皺了皺眉:“餘將軍……自武烈營升上來,可是陛下的心腹啊。”
周佩遲疑了片刻,想起父親昨天說過的話,面上露出諷刺的笑容:“……是啊,武烈營當年駐守江寧,餘子華與父皇舊時便相識,因此才得以統領禁軍,但在此時……成先生,對當年跟在他身邊玩的那些人是什麼貨色,父皇也最是清楚不過了。他只是無人可用,欺負欺負人喝喝花酒,父皇比誰都信任他們,要打仗了,父皇可是比誰都信不過他們……”
“然而餘將軍這些年來,確實是痛改前非,律己極嚴。”
“父皇不信這些,我也只能……盡力勸阻。”周佩揉了揉額頭,“鎮海軍不可請動,餘將軍不可輕去,唉,希望父皇能夠穩得住吧。他近來也時常召秦檜秦大人入宮問詢,秦大人老成謀國,對於父皇的心思,似乎是起到了勸阻作用的,父皇想召鎮海軍回京,秦大人也進行了勸說……這幾日,我想親自拜訪一下秦大人,找他開誠佈公地談談……”
兩人在這城樓上看了一陣子,旋又離開,馬車駛離城牆,駛過黑暗中的街道,到得臨安府大牢附近時,揉著額頭的周佩想起一些事情來:“昨日鐵捕頭那邊似乎抓到些人,咱們去牢裡看看。”
成舟海點頭應是。
一行人來到大牢,旁邊的副手已經將鐵天鷹在做的事情報告上來,走近刑房時,血腥的氣味傳了出來,鐵天鷹大概稍微洗了洗臉和手,從裡頭出來,衣服上帶著不少血跡。他手上拿了一疊問詢的筆錄紙,領著周佩與成舟海朝刑房裡頭看,木架子上綁著的中年書生已經不成人形了。
“你這是否是屈打成招?”成舟海皺眉問。
“不是。”鐵天鷹搖了搖頭,“此人與女真一方的聯絡已經被確認,書信、指正人、替他傳遞訊息進來的禁軍衛士都已經被確認,當然,他只認為自己是受大族指使,為南面一些大家子的利益遊說說話而已,但先前幾次確認與女真有關的訊息傳播,他都有參與……如今看來,女真人開始動新的心思了。”
“是你先前報告的那些?”成舟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