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的……是我師父……”他只簡單地說了這一句,幾人之中,唯有史進功力最高,能夠看清楚掛在城門上的那些屍首,但他也並不知道,錢飛口中的師父,乃是城門上那幾乎被砍做兩截的、侏儒的屍身。
也在此時,便聽得城牆上傳來聲音,而後,兩名被剝光了的白花花的身體被城牆上的女真人大叫著推下城來,掉到城下摔死了。
錢飛牙關緊咬,低聲道:“我們再走,看看附近有沒有能進去的地方……”
於是便又是一陣繞路,但附近終究找不到能在白天進去的地方,他們在附近的林子裡隱匿起來。偶爾錢飛等人便過去城牆附近看動靜,城市中正在進行的屠殺隨著日光的升高愈發清晰,遠遠的傳來,猶如與地獄一牆之隔的響動聲。不知道城破之後,有多少人正在城市中被搜出來,被殺掉,被凌辱被姦淫。就連史進到得此時也只能咬緊牙關,中午時分,便聽得那“河北雙英”商量著要出去殺女真人。
“他們總有走散的,我去跟他們拼了……”
“殺一個算一個,殺兩個算一雙,我受不了這個……”
錢飛雙手握拳:“有意義嗎?有意義嗎?”
“反正打成這個樣子,我們也找不到周宗師,他若在城裡,此時說不定也就、也就……”
幾人雖然這樣說著,但終究沒有真的衝出去拼命。到得下午時分,陽光從樹隙間照射下來,史進抬頭看著,忽然對自己這一時腦熱的北上覺得有些茫然。他固然想過自己會在戰爭中戰死的情況,也想過自己掉頭逃跑的可能,但眼下隨著這錢飛等人上來了,卻找不到想見的周侗,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想要見周侗,是對於林兄弟一絲義氣的牽掛,但就算真見到,也未必能說點什麼。拼命或是逃跑他都能接受,就是呆在這裡不知道該幹什麼,顯得有點傻,特別是在周圍這樣環境裡,女真人正在屠城,每一刻每一刻都有很多人死的情況下,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尤其顯得傻了。
要不然不找周侗,甩掉這些人算了。到時候無論自己掉頭還是拼命,還是潛入城去,都會簡單得多。心中泛起這樣的念頭。此時錢飛與韋豹、方崖、陳秀清幾人已經去探城牆那邊的虛實,便聽得大地的震動逐漸傳來。
史進與“河北雙英”連忙趕去樹林邊緣,卻只找到了錢飛一人,視野側面,女真人的旌旗從代縣南門而出,騎兵隊的陣型蔓延,猶如戰馬與旌旗的巨大洪流。史進向錢飛問及三人的行蹤,錢飛道:“女真人出城,這是要去打忻州了,他們三人繞到其它地方,看有沒有女真人撤了城防的地方。”
“城防沒有撤。”史進望著城牆上的巡邏士兵,低聲道,“出來的只是一部分人,裡面的還在接著殺人,不到晚上……恐怕還是進不去。”
錢飛默默點頭。他們幾人躲在陰影裡,距離出城往南的女真人大隊真是不遠,就這樣看了許久,又見到後方有百姓被驅趕出來。這些人大都被長繩子捆住雙手,男女老幼都有,被一串一串的連著,女真人的騎兵便用鞭子拼命驅趕他們,哭泣的聲音嗡嗡嗡的籠罩整片空氣。淒涼的景象使得人真的有種想要衝出去的慾望。
史進看了一陣,咬緊牙關,雙手按住“河北雙英”的肩膀,低聲道:“我們走,回去……”
回到之前躲避的地方,幾人仍在忍得渾身發抖。然而另外三人還沒回來,過了一陣子,便聽得騷亂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有人在喊:“走!走!呀啊——”史進聽出來,卻是三人中的“重劍”方崖。
他們提著兵器往那邊衝去過,另一側卻也是樹林的邊緣了,那卻是一個山石崎嶇的土坡,幾人衝過來時,看見“重劍”方崖、“鐵鉤子”陳秀青,正帶著另外兩個人朝上方跑來。那兩人一男一女,看來都是平民,男的渾身是血,女的衣衫襤褸,只將將能夠蔽體。後方衝上來圍繞他們的,卻是五名女真騎兵,其中一人手上,提了一顆人頭。
“赤銅手”韋豹的頭。
抵達代縣,甚至還沒有進去,一名同伴已經死了,雖然知道這些人的武藝未必非常高強,但在人的心中,也難免有種師出無果的挫敗感。
“河北雙英”大喊一聲,齊齊衝了出去。史進一咬牙,幾步就已經飛躍過兩人身前,朝著下方飛奔。五名女真騎兵眼見有援手來,其中一人陡然放出一支響箭,飛上天空炸開。當是時,“重劍”方崖被一名直衝而來的騎兵揮槍一撞,吐血飛起在半空中,另一邊,史進也已經從山坡上疾衝而至,一名女真騎兵揮槍而出,史進飛躍在半空中,身形如同猿猴般的縮成一團,接著陡然炸開!
砰的一聲,那女真騎兵被他帶著巨大沖勢的一棍捅飛出去,五臟六腑應該都已經碎了。原本橫起身形的戰馬被這一棒的威力帶動,竟站不穩腳步,一個踉蹌轟隆隆的沿著山坡滾下去,無數灰塵與碎石濺起。
“速戰速決!”
知道對方發了響箭,周圍的女真巡邏隊立刻就能過來,史進一聲低喝,在灰塵之中揮舞長棍,直衝而上,錢飛、“河北雙英”也已經衝了過來,連同“鐵鉤子”陳秀青與其餘四騎廝殺陡然交手。
戰場廝殺,勝負不過幾息,轉瞬即分。錢飛與陳秀清幾乎同時出手,幹掉一名騎兵,陳戲、唐祖漢也將一名女真人打下馬來。史進則是獨戰兩人,他將一人戳下馬來,另一名騎兵高速衝至,史進與他的長槍錯身而過,木製棍棒在對方身上猛地一棒砸得粉碎,將對方砸得在空中翻了幾翻才轟隆隆的落地。史進搶過長槍,回頭便將另一名被打下馬的騎兵刺死在地上。
他轉頭看時,卻見“河北雙英”中的陳戲正呆呆地站在不遠處。他與唐祖漢打下了一名女真騎兵,對方卻也是悍勇無比,拔刀便衝,兩人聯手令得唐祖漢一刀砍上了對方的頭顱,此時那大刀還嵌在死去的女真人的頭上,而對方遞出的一刀砍斷了陳戲的右手,此時鮮血從斷口裡噴出來,旁邊的唐祖漢看得不知所措,陳戲也呆呆地站著,看看自己的肩膀,看看地上握著劍的手臂,陽光照射下來,他身體踉蹌了一下,往後坐倒。
史進衝上去,狠狠點了他斷臂附近的幾處穴位,然後從衣服上撕出布條狠狠地給他扎住肩膀上的斷口。陳戲猶然呆滯反應不過來。不遠處“鐵鉤子”陳秀青正大口喘息著跟錢飛、跟這邊的史進說話:“我我我……我們去看城牆……看見這些女真人在作惡……他們只有六個人,我們以為一定能打贏的,我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