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介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顧青面前,含淚哽咽,垂頭不語。
顧青心頭一沉,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沉聲道:“你受傷了麼?”
韓介搖頭。
此時的韓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佈滿了傷口,但幸運的是前胸和後背沒有傷,傷口最多的是在大腿和腰側,鎧甲上沾滿了血跡,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見韓介的表情,顧青的心中愈發沉重,平靜地問道:“親衛兄弟們死傷多少?”
韓介含淚低聲道:“死傷三十左右……”
顧青肩頭一顫,抿進了唇,瞬間感覺心臟有一種撕裂般的痛楚。
人都有私心,與別的將士傷亡不同的是,對於親衛的傷亡,顧青猶覺心痛。
那是與他朝夕相處的鮮活生命啊,每個人的名字,每個人的性格,都已深深嵌入顧青腦海的記憶裡,長久以來,顧青已漸漸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手足兄弟,吃喝玩樂時,他們默默地站在顧青的身後,闖禍鬧事時,他們默默地擋在顧青身前。
他們已成了顧青的器官,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此刻之殤痛,無異於自斷手足。
顧青努力讓自己的平靜下來,垂頭沉默半晌,道:“是我對不起弟兄們,我不該……”
韓介搖頭:“與侯爺無關,侯爺不必自責,我們是大唐的將士,戰死沙場是應有的結局,區別不過是早與晚罷了。”
“侯爺的軍令是正確的,若沒有右軍和親衛兄弟們拼死狙敵,今日吐蕃軍便會逃走,若此戰犧牲了那麼多袍澤的性命,卻沒有收穫到應得的戰果,那才是對戰死的袍澤們最大的辜負。”
顧青搖搖頭,起身道:“去看看兄弟們,還有那些……那些戰死的兄弟。”
說著顧青眼眶一酸,但還是抿緊了唇,忍住了眼淚。
韓介伸臂攔住了他,道:“侯爺,莫看了,徒增傷感,亂了侯爺的心志,侯爺是一軍主帥,您不可亂。”
顧青架開了他的胳膊,堅持地道:“去看看,送兄弟們最後一程,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戰場一側的平地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屍首,他們渾身浴血,身上已是千瘡百孔,不敢想象他們死前忍受著多麼巨大的痛楚,每個人的臉上都蓋著一塊白布,顧青上前蹲下,輕輕揭開一張白布,一張熟悉的面孔展露在眼前。
顧青記得他名叫孫賈,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為人沉默寡言。早年曾入過安西都護府,親身參與大小戰事數十次,僥倖活了性命,被調回長安左衛,沒想到再次來到安西,卻終究戰死在這片黃沙之中。
孫賈的人生,像極了註定的一場宿命。
再次揭開一張白布,又是一張熟悉的臉。
顧青雙手微顫,他已無法承受失去手足的痛苦,很可笑啊,活了兩輩子,不是一直自詡是鐵石心腸麼?連幾個死人都看不下去了?
“不看了,不看了……我對不起兄弟們。”顧青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了。
“韓介,厚葬他們,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兒,從今以後,我管他們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面朝戰死的親衛們跪下,顧青懷著心痛恭敬地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