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嶺位於虞國西南邊境,南方與酆國、項國,西方與幽國接壤。山高千丈,壁立千仞,其上古木遮天,狼林蔽日,偏偏數條幽深昏暗的山谷縱橫,仿若鼠道,將四國連線起來,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其間幽暗昏昧,陣陣陰風襲來,鬼哭狼嚎之音不絕於耳,可謂是生人勿進。只不過這狹窄的鼠道不利於大軍作戰,雖然各國不遺餘力,爭鬥起來短兵相接,十分慘烈,卻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蒼狼嶺的主峰叫萬仞峰,上萬年前乃是當之無愧的虞國第一高峰,據說比那京都皇城高逾百丈的摘星樓高出了數十倍不止。只是後來不知怎的斷去了一半,變成一塊方圓百餘里的高原,那邊緣整齊,地勢平坦,猶如被一柄巨大的天劍切開一般。若是有人能在高空中向下望去,便會發覺,這斷峰好似那京都的鬥武場,只不過是太過於巨大了些。
巨大而無根的山尖,和近前的一座矮峰一同砸了個稀碎,數千萬塊大大小小的碎石將幽深的山谷截斷填滿,難以成行。自此,若想透過蒼狼嶺,便只有翻越主峰一途。然而主峰的斷裂將其上的礦脈暴露了出來,不但數量極為可觀,便是品質也要高出其他礦脈不止一籌。所謂財帛動人心,便是國家也難以免俗,虞國、項國、酆國、幽國為了爭奪資源,在斷裂的主峰上開闢戰場,一戰便是數百年。
方圓百餘里的戰場大軍指揮調動不比幽深狹窄的鼠道,慘烈程度一下便提高了數個量級,直到那山石都變成了血染的顏色,直到每一寸地面都佈滿了刀痕箭孔。以數代大好青年拋頭顱、灑熱血的代價,換來的,只是一片生機全無的死域。
四百餘年前一場震天動地的地震,不知是震壞了大地龍脈,還是山神發怒,絲絲縷縷的白色瘴氣從地面升騰而起,凝而不散,數月不到,便佈滿了蒼狼嶺的每一寸空間。其中混雜著狂暴肆虐的溼冷陰風,幽幽的彷彿從地獄之中席捲而來。多方勢力派出探查之人,十之八九消失其中,再無痕跡,偶有一二人僥倖回來,也是瘋癲痴傻,一句正常言語也沒有。如今的蒼狼嶺猛獸毒蟲橫行,夾雜鬼哭狼嚎之聲,遍地屍骨殘刃,斷轅殘旗,殘兵敗甲,在滿是刀痕箭孔的黑紅色山石掩映之下,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山腳下一戶人家,以砍柴為生,因其內人生產之時受寒,常年不愈,需一味百年回生草作主藥,遍尋不到。樵夫不忍看內人整日受苦,思量著蒼狼嶺數百年幾無生人進入,僅僅是回生草這種並不稀奇的草藥,想來是輕易便可尋到,於是心一橫,牙一咬,決然踏上了蒼狼嶺。
樵夫沿著數百年前大軍行進開闢的步道,根本不敢偏離半分,唯恐迷失了方向。他特意選擇正午時分,太陽高懸當空,曬得人後背陣陣發燙,讓他的心也跟著一暖。雖然有關蒼狼嶺的傳聞越發誇張,什麼鬼怪索命取魂啦,什麼妖怪吃人吸髓啦等等,但這些均是陰物,故老相傳中害怕陽光,無法在陽光下作亂。一想到此處,他的心中便又增添一絲信心。
不料這一腳踏進蒼狼嶺的範圍,天色瞬間暗了下來,明明日值正午,萬里無雲,天上的太陽卻仿似水中倒影一般,發著慘白蒼涼的光線,像是一盞風中的油燈,沒有絲毫溫度,陰森的使人打顫。山中那種凝而不散的白色瘴氣少了許多,不再凝成一片,像是大澤中的蘆葦蕩一般,時而密集,時而分散,小心一些,總能找到前進的路線。
身周盡是一些高大的樹木,這些樹的樹幹直插蒼穹,修長挺拔,宛如根根利劍,一些零星的細小枝杈分佈在樹幹之上,枝葉並不茂盛,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頭上的毛髮,稀疏且乾枯。山石泥土全是暗紅一片,幾近黑色,伴有刀痕箭孔,鏽蝕的斷劍斷刀與乾枯的白骨掩映其中,一腳下去,全部都成了齏粉。風並不冷,卻恍似能吹進人的骨頭縫裡,夾雜陣陣尖嘯,讓人無來由的便全身一陣發緊。
“慢著,周伯伯,虎子哥和你說的不一樣,他說那裡是一片寶地,藥草參芝不計其數,吃下便能讓凡人飛天遁地;更有千年不腐的寶刀利劍,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冬至苦著小臉,癟著嘴,放下手中的陶碗,一臉的疑惑之色:“你是不是搞錯了?”
冬至今年七歲,住在一個名為劉家村的小山村中。因是早產兒,其母懷胎尚不足八個月,先天有些不足,身體孱弱,體虛氣短,周苴每天都會給他熬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從未間斷。
周苴摸了摸冬至的頭,滿眼的溺愛之色,緩緩說道:“故事終究是故事,便如眼前這座山峰,遠近高低各有不同。此面看去,入眼便是峭壁亂石,寸草難生;若是看另一面,便可知此峰草木豐盛,峰巒疊翠,一切溢美之詞都顯得單薄。這山仍是這座山,只不過是我等太過渺小,無法一窺全貌而已。”
“故事的流傳,或載於書籍玉器竹簡,或鐫刻碑文龜甲金器,抑或是口口相傳,歸根結底,都要假之於人。礙於此人的眼界、格局、見識,以及喜好等,故事難以完整。而我等,即便親眼所見,也未必能夠一窺全貌,更不用說明晰其中的脈絡,因由。熱衷冒險之人,會誇大其中的機緣;甘於平靜之人,會陳述其中的可怖。風無常勢,水無常形,故事,始終是故事,我等要透過故事學習道理,而非執著於其中的真假。”
冬至眨巴兩下眼睛,雖是不解,卻暗暗記下週苴說的這些話,接著問道:“為什麼每個故事的開頭都會有一個樵夫,一個獵人,或是一個採藥人?”
周苴撫了撫下巴上亂糟糟的鬍子,說道:“每個故事總要有一個由頭,一個好的由頭能夠引人遐思,身臨其境,他們都是神鬼志怪故事中的常客。譬如一座人跡罕至的荒谷深山,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村,一名勤勞勇敢的樵夫,此類故事難以深究,是否真見到什麼,誰也說不清。”
冬至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歪著腦袋,問道:“後來呢?他找到回生草了嗎?”
周苴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那樵夫踏上蒼狼嶺不久就迷路了……”
原來,樵夫上山之後,很快迷失了方向,誤打誤撞,進入了一處洞府,裡面並無神仙,卻有一隻巨狼。此狼通體雪白,毛髮晶瑩如玉,身長數丈,高也能有丈許,並口吐人言,說它乃是一隻得道成仙的仙獸。在得知樵夫的來意之後,並未動怒,輕揮臉盆大小的爪子,其上閃過一片柔和的光華,眨眼之間,樵夫從洞府中消失不見了。
等那樵夫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出現在蒼狼嶺山腳下,手中還緊緊的攥著一枚鮮紅色藥丸。樵夫明白自己走了大運,激動的向著蒼狼嶺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等樵夫回到家,給夫人吃了藥丸之後,經年沉痾竟奇蹟般的痊癒了,之後無病無災,活了近百歲,成了遠近聞名的壽星。
冬至伸手撓了撓頭,有些不滿地說道:“這就完了嗎?好像有些無聊啊,那蒼狼嶺的名字也是那樵夫傳出來的?我聽人說好像之前叫什麼‘天斷山’來著。”
周苴眼睛看向遠方,彷彿是在回憶,半晌後才說道:“當然沒有!若論根源,蒼狼嶺的名字的確是那樵夫傳出來的,但讓蒼狼嶺這個名字發揚光大,深入人心,甚至隱隱有些畏懼的,是因為有一個名為蒼狼上人的厲害人物……”
“此人不但將四國武林攪了個天翻地覆,甚至聽說還去到了幾萬裡外的楚國,足足殺了六個修士!如此一來,事情便難以罷了,最終四大門派各出一名修士,聯手將蒼狼上人鎮死在了無極劍宗的封魔碑上。”
冬至雙眼亮了起來,顫聲說道:“蒼狼上人殺了修士?他怎麼做到的?難道他也是修士嗎?”
修士,修的乃是仙家功法,凡間多稱其為仙人,區別於江湖武林中的習武之人。雖說厲害的習武之人一躍近丈,力大無窮,飛簷走壁無所不能,但是比起修士,則是小巫見大巫了。修士可操控飛劍,來去無蹤,殺人於一念之間,更是能夠御劍飛行,來去自如,抬手便是火球、風刃,比之凡間兵刃犀利百倍,更有甚者,開山裂石,移山填海,無數法寶傍身,簡直與傳說中的神仙中人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