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的第三進院中栽著幾株枝繁葉茂的銀杏,正值盛午,陽光星星點點從樹葉縫隙中灑下來,鋪了一地的碎暈。
黎落將王嬤嬤遣到迴廊下遠遠而立,攝政王的侍衛也隔了一段距離,整個庭院中只有她和姬玄夜兩人。
“家父前些日子不慎從馬車跌下,摔斷了腿,大夫說就算痊癒,也會落下舊疾,發作起來痛不欲生,他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為人子女,實在不忍看阿爹這般受罪,所以我想斗膽做主為阿爹請辭,回老家畢縣休養。”黎落說到這裡,對姬玄夜盈盈一拜,“望王爺恩准。”
姬玄夜皺眉:“為虞太守辭官?”
“是。”
“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主意?”
黎落:“……我已同家父商議過。”
姬玄夜沒接話,目光落在黎落身上,銳利得像一把刀。
黎落故作淡定,實則掩在袖子裡的手反覆攥緊,長長的指甲頂得掌心發痛。
許久,姬玄夜淡淡地開口:“此事,本王不準。”
黎落:“……”
雖然做好了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但聽姬玄夜這麼一說,她還是生出幾分無力感。
同時也意識到,虞父貪汙這件事沒這麼容易完。
在青州這半月以來,她大刀闊斧整治虞家,又是開府糧賑災,又是連夜搬家,連著好幾天夜裡讓人把虞父收受的賄賂品原路退回,這麼大動靜,姬玄夜的人不可能半點沒察覺。
她敢肯定,姬玄夜知道她幹了什麼,為虞父辭官又是為了什麼。
現在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直言虞父有罪,也不知道是在給她這個貴妃面子,還是手上沒掌握到足以把虞父一次性扳倒的實證。
“一州太守辭官不是小事,須得請示朝廷,由聖上下決斷,等新任太守到任,交接過方能返鄉,虞太守若是要乞身,先往京師遞摺子吧。”姬玄夜說著,頓了頓,“娘娘若無別事,本王先行告辭。”
說完他抽身要走。
黎落見狀,心裡一急,動作比嘴快,“皇叔”出口的同時,手也拽住了他的袖子。
姬玄夜身形一頓,下一刻,他跟被什麼髒東西碰上一樣,拂袖甩開黎落的手:“娘娘自重。”
“……”黎落訕訕地縮回手,“皇叔恕罪,我一時心急,並非有意冒犯。”
姬玄夜臉色微冷。
黎落掃了一眼遠遠立在簷廊下的王嬤嬤和肅王府侍衛,猶豫了一下,把話挑明瞭說:“我懲罰過我爹了,也把大部分東西都退回去了,餘下的我再想想辦法,要是能把花掉的銀錢盡數補上,您看……”
姬玄夜眯了眯眼睛:“補上?”
“用我的私產。”黎落連忙說,“父債子償,我爹犯下的錯,我來替他償還,您看……這樣可以嗎?”
“若是補上就能抵消他這三年犯下的錯,那雍朝律例豈不是形同虛設?”姬玄夜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加重語氣,“開了這個先例,往後朝臣爭相效仿,無論貪贓枉法還是殺人放火,事後再補一筆銀錢就能抵消,那我雍朝還有王法可言嗎!”
話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在訓斥。
黎落自知理虧,這會兒被他訓得頭皮發麻,眼看再說下去很有可能會激怒他,她只好先息事寧人,低頭認慫:“王爺教訓得是。”
姬玄夜最後幾乎是拂袖離去的,留給黎落一個充滿怒氣的背影。
他一走,黎落立刻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