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寺乃是大曌的皇寺,數百年來一直為大曌皇室禮佛的專用之地,雖說那裡香火錢充裕,衣食住行比尋常寺廟要講究得多,可到底是寺廟,自然比不得大明宮。琅琊夫人從前可是個頂在意吃穿用度的人,連衣裳上的珠子歪了一寸也不高興,如今又帶著個公主,她怎麼會突發奇想要到那裡去?
端娘早已察覺蘇瑗的疑惑,便道:“文太妃何以如此說笑,莫說太后,連奴婢都嚇了一跳。”
琅琊夫人並不理會她,仍然看向蘇瑗:“妾身不是說笑,妾身入宮這麼久,這不過是第二次有事求太后娘娘,這對於您來說並不是甚麼難事,請太后成全妾身!”
她見琅琊夫人的模樣並不像是一時興起,只得看向她:“你先起來,你不如同哀家說說,為甚麼想到安國寺去?”
琅琊夫人今日梳著流雲髻,上面綰著赤金鳳尾十二步搖,長長的流蘇上墜著極小的紅瑪瑙和米粒大小的黃金,搖曳在肩頭,十分嫵媚動人。蘇瑗平日裡並不在意脂粉釵環,唯獨對這副步搖印象格外深刻。
這副步搖還是先帝親手畫了圖命司珍局的人用黃金鑲嵌瑪瑙打造出來,那時候先帝還特意在後宮辦了一場小小的宮筵,命當時的妃嬪們一一上前,或是作舞,或是吟詩,總之得拿出自己的絕活,誰做得最好,便將這副步搖賞賜給誰,除此之外,還能請先帝答應自己的一個請求。
她記得自己那時候覺得無聊,中途便找了個藉口說要去更衣,帶著雲蘿跑回含元宮打了會兒彈珠才回去,回去之後才曉得因琅琊夫人的琵琶彈得甚好,先帝已經將步搖賞給了她,不過琅琊夫人還未說過自己的心願是甚麼。
那時候端娘還生了好大一場氣,因筵席散了之後琅琊夫人特意到自己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其實蘇瑗並不喜歡那副步搖,總覺得太華麗了些,可端娘卻總說甚麼鳳尾只有皇后才配戴,琅琊夫人此舉委實逾越云云。她今日戴著這副步搖前來,只怕端娘又要不高興了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端娘大約是才注意到那副步搖,臉色沉了沉,琅琊夫人像是一點兒也不在意,甚至還故意問她:“太后娘娘可還記得妾身髮髻上這副步搖?”
蘇瑗乾笑著點點頭:“記得,記得。”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子裡驟然閃過一個念頭。
琅琊夫人該不是要拿步搖來作筏子,讓自己答應她出宮吧?
琅琊夫人大約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又笑了笑:“太后娘娘如此聰慧,自然曉得,今日無論如何,您都得答應此事,因這不僅是妾身的請求,亦是先帝的旨意。”
這件事情,有這麼嚴重麼?蘇瑗有些頭疼,她不過是想多問幾句,若是琅琊夫人去意已決,她肯定不會多說甚麼,爽爽快快地答應。怎麼才這麼快,她就把先帝搬出來壓在自己頭上了?
端娘臉色變了變:“太后娘娘不過是關心太妃,想要問問清楚,太妃此言,只怕是對太后不敬。”
琅琊夫人眼波流轉,那神情倒和當日寵冠六宮之時一模一樣:“妾身多謝太后關心,只是不知太后何時能下旨?”
蘇瑗便道:“你若果真想去,那哀家答應你就是了,至於日子嘛,是不是還要讓掖庭的人去選一選?”
她剛說完這句話,外頭便傳來一個聲音:“你想幾時去,全憑太后做主。”
她抬頭一看,正是裴釗來了,他親手挑開簾子走進來,看向琅琊夫人,淡淡道:“太后若是厭惡你,你此刻就該走;太后若是願意留你,你便是在這宮裡待上一輩子,也是恩賜。”
琅琊夫人從前與裴釗不過匆匆數次擦肩,心中對這位從小在沙場長大的皇子十分懼怕,更何況如今他又坐上了皇位,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見過陛下。”
裴釗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你既然要求太后的恩賜,便應該行三跪九叩之禮,如今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合規矩。”
這幾句話輕描淡寫,可聽在琅琊夫人耳中卻無異於簌簌冷風,她不由得抖了抖,步搖上的流蘇在耳邊淙淙作響,她定了定神,硬著頭皮道:“先帝曾經說過許妾身一個願望,如今......”
“你既知是先帝,便該曉得,時移世易,當年的事情,朕說不作數,那便作不得數。”
他這番話委實驚世駭俗了些,莫說琅琊夫人,就連蘇瑗也愕然地看著他,裴釗冷冷一笑,又道:“朕方才說了,你有事求太后,便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琅琊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裴釗:“陛下可知自己在說甚麼?”
裴釗慢慢走到蘇瑗身旁坐下,安撫似的對她笑笑,又冷著臉看向階下:“朕向來不說兩遍話。”
琅琊夫人見他神色冷峻,心中十分害怕,猶豫了許久,終於緩緩跪下,向蘇瑗行了大禮:“求太后娘娘允妾身帶著十四公主到安國寺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