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瞭解他,他的每一寸驚惶和無助皆被她看在眼裡。裴釗心中抽痛,笨拙地為她擦去滿頭冷汗:“我不怕,阿瑗,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哪裡都不去。”
殿內的喧譁一直不曾停過,宮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御醫和醫女們的竊竊私語夾雜在一起,暖閣外一片嘈雜,隱隱夾雜著孩童的哭泣聲,想必是阿銘回來了。
說來好笑,他此時心急如焚,恨不能代她受這份痛苦,眼裡心裡滿滿都是她,卻宛如靈魂出竅一般,在不知不覺中將殿外的動靜都聽進耳中,他甚至還聽見端娘道:“小殿下別哭,女子第一次臨盆都是這樣的,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這番話彷彿帶著某種魔力,將他從窒息般的絞痛中拯救出來,平安無事,是了,他的阿瑗一定會平安無事。她會平平安安地生下他們的孩子,與他一同坐在御座上,於千里江山萬丈紅塵中並肩而行。阿瑗不喜歡又冷又硬的御座,他會記得多鋪幾個墊子,阿瑗這樣怕疼,他們的孩子,有一個就已經足夠。
倘若不是宮娥們進來點燃了蠟燭,裴釗都不知道時間過得這樣快,端孃親自進來請他去用膳,他只是紋絲不動地坐在床邊,牢牢握住蘇瑗的手,端娘道:“陛下,已經過了卯時,您今日連午膳都沒有用,求陛下保重龍體,不然等娘娘醒了,豈不是又要為陛下擔心?”
他煩躁地皺起眉頭,正要讓端娘退下去,卻見陷入昏迷之中的蘇瑗似乎輕輕翕動了一下嘴唇,他連忙俯身去聽,只聽得她低聲抽泣了半晌,方低聲吐出兩個字:
“孃親......”
裴釗顧不得想甚麼,登時便朝外喝道:“到蘇府去,即刻宣蘇夫人進宮來!”話剛出口便反應過來,如今天京城內已無蘇府,便又道:“去羈候所,召蘇家所有女眷進宮,要快!”
其餘宮人們尚且不明就裡,童和與端娘卻是嚇得臉色蒼白,急急忙忙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倘若此時宣蘇家的人進宮,那......”
“混賬!”裴釗勃然大怒,雙目泛紅地怒視著他們:“朕不管旁的,你們莫不是要抗旨麼?!”
他為人雖然冷峻強悍,對童和與端娘素來卻算是寬厚,這樣大發雷霆還是頭一次,兩人心中十分害怕,可事關重大,仍不敢起身領旨,裴釗正要發作,卻突覺衣袖一緊,原來是蘇瑗在昏昏沉沉的劇痛中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袖,他見蘇瑗疼得滿臉淚水,連嘴唇都被咬得發白,連忙讓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何御醫上前又號了一次脈,登時臉色大變,連忙派了個小黃門將方御醫叫來,兩個人又是仔細號脈又是細細商議,臉上漸漸浮現驚懼神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
“陛下,娘娘此番只怕是......只怕是不好了!”
此言一出,房內所有人個個嚇得白了臉,端娘當下便急出淚來,裴釗只覺五雷轟頂一般,兩個御醫嚇得冷汗涔涔,磕磕絆絆道:
“下官細看娘娘脈象,竟像是中了毒一般......究竟是何種毒下官尚還拿不準......不過娘娘如今尚且還有力氣生產,下官......”
何御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釗鐵青的臉色,結結巴巴道:“下官與方御醫商議過,若是用苦參與雲苓煎湯給娘娘服下,可讓娘娘撐到皇子出生,可這樣一來,只怕娘娘就......”
裴釗眼中寒光畢現,他一把將何御醫從地上提起,咬牙切齒道:“朕要皇后安然無恙,至於孩子......朕命你們竭力而為!”
方御醫尚還有所猶豫,何御醫卻反應極快地答了句“下官遵旨”,當下便在蘇瑗周身穴道施以金針,方御醫看他所刺的第一個穴道便是太淵穴,心知這孩子已是保不住了,只得咬咬牙重開了方子,親自下去熬了藥呈上來。
端娘見裴釗眼神駭人,一雙手顫抖得厲害,只得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伺候娘娘吃藥。”
話音剛落,便見裴釗猛然抬起頭看著她,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裡滿是迫人的光芒:“甚麼藥?!”
方御醫忙道:“回陛下,此藥用杜仲、川黃柏和益母草製成,與之前的方子截然不同,可保娘娘平安生產!”
他這才放下心來,讓蘇瑗靠在自己懷裡半坐起,端娘舀起一匙藥湯送到蘇瑗口中,可她此時又昏迷了過去,根本沒有吃藥的意識,那淺褐色的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竟是一口也不曾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