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元祿果然守在麗正門前,所來之人正是童和的侄兒童啟,在天京城內憑著一手好醫術頗有些名望,兩個人在直房內等了許久,方見童和進來,見到童啟也不多言,只吩咐道:“隨我來。”
童啟大氣也不敢出,安靜地跟在童和身後,穿過重重宮門。但見宮門恢弘壯麗,屋簷之上的琉璃瓦金碧輝煌,甚是奪目,宏偉的宮牆高大筆直地向前蜿蜒,根本看不到盡頭。一名穿著鎧甲的將軍帶著一列士兵迎面走來,手中寶劍雪亮而鋒利,他有些發憷,不自覺地往童和身後躲了躲,卻聽得童和與那位看起來甚是威嚴的將軍笑著寒暄道:“南宮將軍好。”
那名“南宮將軍”亦向童和打了招呼,又朝他身後看了看,童啟被這一眼嚇得幾乎流出冷汗,只得將頭埋得更低。幸好這位將軍並不曾多說甚麼,只對童和道:“我已經安排妥當,公公只管帶著這位相公去便是了。”
待南宮烈帶著御林軍走遠後,童和方笑罵道:“不爭氣的東西,你怕甚麼?”
童啟賠笑道:“侄兒未曾見過大世面,讓叔父見笑了。”
童和道:“你現下就怕成這樣,待會兒若是見了陛下和娘娘又該如何是好?你可給我當心些,莫要做出些無禮之舉來!”
童啟聞言抖了抖,連忙點頭道:“叔父說的是,侄兒知道輕重。”因見這一路走來,除了方才遇到的一行羽林郎外再不曾見過半個人影,心中鬆快了許多,便滿臉堆笑道:“侄兒今日有幸見到大明宮,真是威風得緊。這都是叔父給侄兒臉,侄兒才有這樣的好福氣。”
童和笑道:“這算甚麼福氣,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又沉下臉來厲聲道:“你且記著,待會兒你只需號一號脈就好,出了那扇殿門就得給我咬緊牙關,半個字都不許往外蹦,只當這件事從未有過,明白麼?”
童啟急忙點頭,童和便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陛下是看在我伺候他多年的份上,才給了咱們童家這樣大的一份賞賜,你若是敢跟旁人洩露一丁點兒,我童家的下場,只怕要比之前的中書令莫家還要悽慘!”
想起天京城內那樁人人膽寒的莫家慘案,童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忙起誓道:“叔父放心,侄兒回去後,便是對父母妻兒也絕不不提一個字,如有違背,便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童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因見長樂宮的宮門已近在眼前,便提醒道:“切記切記,千萬莫要四處亂看!”
童啟向來膽小,又被童和嚇了嚇,心中更是驚懼。他將頭埋得低低的,安靜地尾隨童和一步步踏上白玉階,踩著柔軟厚實的絨毯走進殿中,他不敢抬頭,眼中只看到絨毯上繁複炫麗的織錦繡花,卻忽聞一道極溫和的聲音道:“這位便是童家的小相公麼,你莫要害怕,抬起頭來便是。”
他依言抬起頭來,眼前正笑吟吟站著位中年婦人。童啟見她氣度沉穩,穿著一身黛紫絳絲宮裝,髮間一支最普通的點翠珠釵也抵得他大半年的診費,想來應當是位貴人。當即便要跪下身去:“小人見過......”
端娘怔了怔,立刻上前將他扶起,含笑道:“小相公使不得。”
童和笑道:“他是我的侄兒,你自然當得起他這一拜。”又對童啟道:“這位乃是宮裡品階最高的鄭尚宮,你還不叫姑姑?”
童啟便恭恭敬敬行禮叫了“姑姑”,端娘微微一笑,溫和道:“公公做事向來很是妥帖,這位小相公看著又聰明得緊,奴婢便不必再多說。陛下和娘娘就在裡面,請隨奴婢來。”
眼前一道珠簾被挽起,童啟小心翼翼地跟在兩人身後,但見殿內陳設件件皆是他從未見過的珍品,尤其是殿中那扇白玉屏風,幾乎教他移不開眼睛。他精通醫理草藥,立刻聞出殿內燃著的,乃是極為名貴的瑞龍腦,據說萬金才能換來米粒大小的一顆。端孃親自掀起眼前的重重紗幔,輕手輕腳上前去,恭聲道:“陛下,人已經到了。”
正執壺斟茶的男子點了點頭,挑開帳子將茶盞遞進去,又探進大半個身子輕聲細語說了些甚麼,方轉身淡淡道:“進來罷。”
初次得見天顏,童啟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緊張,他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在民間頗有盛名的帝王,只覺他甚是冷峻沉穩,教人十分緊張。他牢牢記著童和方才的教誨,連忙撲通跪下:“小人參見陛下。”裴釗並不言語,童和便道:“還不去給娘娘號脈!”
描金繡銀的錦帳長可垂地,將床榻擋得嚴嚴實實。一隻皓白纖細的纖纖玉手伸出,細膩如脂,竟與方才那扇白玉屏風殊無差異。童啟見裴釗竟然親自為床上的人挽了袖子,又從懷裡掏出一方繡有金龍的錦帕覆在那人的手腕上,便知床上這位娘娘只怕是頗為得寵,心中更加不敢怠慢。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床邊,只覺一股幽香撲鼻而來,這香味並非薰香或脂粉,彷彿是來自手腕上那片細膩白皙的肌膚。他不由得心神一蕩,又很快定了定心神,隔著錦帕仔細號了號脈搏,生怕出甚麼差錯,又小心把了兩三次,方長舒一口氣,滿臉堆笑道:
“小人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悄悄抬眼去打量裴釗的神色,見他臉上並無甚波瀾,只是不動聲色問了一句:“她身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