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終於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你......你很有可能會殺了我四哥,是不是?”
裴釗頓了頓,還是看著她烏黑澄澈的眼眸,慢慢開口:“......是。”
蘇瑗眼中已有盈然的淚光:“倘若我求你,放過我四哥,你也不會答應,是不是?”
他終於避開她的眼睛:“阿瑗,這件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簡單,我其實......”他蹲在她面前,一抬頭就看到她眼中將墜未墜的淚水,心中一陣抽痛:“阿瑗,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為。”
蘇瑗輕輕伸出手,在他的眉眼間小心翼翼地劃過:“你今天早上那樣奇怪,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情?”
裴釗怔了怔,一時間竟無法說出一個“是”字,可他就算不說,蘇瑗也已經瞭然。有微涼的液體“啪”一聲滴在他的手背上,她終於哽咽道:“裴釗,你為甚麼不早跟我說?我寧願你告訴我,也不願意從我孃親嘴裡聽到這樣的事情。你心裡一定和我一樣難過,你為甚麼不說給我聽?”
裴釗的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蘇瑗。在等待她到來的時候,他心裡已想到過無數種可能,她會哭,會難過,會質問他,責怪他,甚至怨恨他。他把無數種最壞的狀況都想到了,卻唯獨不曾想到,她會對他說:“你一定很難過,你為甚麼不說給我聽?”
蘇瑗的眼淚洶湧而出:“裴釗,你說我該怎麼辦呢?一邊是你,一邊是我的家人,我兩邊都捨不得,我都這麼難過,你一定也不好過吧。”
她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得甚麼都看不清了,她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終於哭出聲來:“這麼難過的事情你以後再也不要一個人偷偷面對了,你要告訴我,咱們一同去面對,好不好?”
裴釗的眼中煥發出異樣的光彩來,心中登時百感交集,欣喜、愧疚、憐惜瞬間湧上心頭。南宮烈他們總以為,自己始終不願將蘇家的事情告訴她,只不過是怕她因此而傷心,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是多麼的害怕。他和他的阿瑗從一開始就隔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實在是怕,因為這樣一件事情就將他的美夢打碎,令他與阿瑗之間,從此再無可能。
倘若那樣的日子果真來臨了,他這一生還有何快意?
他今日的煎熬其實並不比她少,他甚至自嘲般地想起,當日他曾經對阿瑗說過,倘若這世上果真有報應,那就讓他一個人來承受。他本以為今日阿瑗會因為蘇珵之事將他遠遠推開,這就是對他最大的報應。可是她能懂他,能心疼他,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他手忙腳亂地起身將她擁入懷中,近乎笨拙地為她擦拭眼淚。他從前見過她哭,他明明早就在心中暗暗發誓,以後一定不再讓她掉半滴眼淚。可這麼久以來,她每一次哭,都是因為他。
裴釗的手指帶著一層薄薄的繭,大約是怕弄疼她,所以動作格外輕柔,可是他動作愈輕,她的眼淚就愈多,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曉得我四哥這次果真是罪無可恕,你之前已經饒恕了我三哥,我實在是不能再勉強你一次......裴釗,對不起,我的家人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我心裡好生愧疚,我不曉得該跟誰說,我只能同你說......”
她近乎哀求地看著他:“我求求你,只要保住我四哥的性命,你可以把我的父兄通通貶為平民,只要留住他們的性命,好不好?”
他的嘴唇微微一動,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一個“好”字。可蘇家野心勃勃,怎會心甘情願去過尋常百姓的生活?蘇夫人既然能將事情告訴她,引得她傷心欲絕前來向自己求情,那已然說明在那個家中,連她最親近最信任的孃親都毫不留情地將她拉到這趟渾水中,他又怎能輕易放過?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案上一封薄薄的信函上,那是午後剛送來的密函,乃是將蘇仕發往幽州的信函截獲後又原樣謄抄的。蘇家已經破釜沉舟,裴鈺在幽州蠢蠢欲動,她方才說以後要和他一同面對,可是這樣的事情,教他如何說得出口?他將她摟得更緊一些,終於還是輕聲道:“阿瑗,我只能答應你,這一次不殺蘇珵,至於以後如何,端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不敢置信地愣了愣,旋即喜極而泣,含淚看著他,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貼在她唇上,輕聲道:“倘若你是要說甚麼客氣話,那就不必再說了。”見她一雙眼睛哭得通紅,便低聲哄她:“瞧你,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一定會辦到,你怎麼還哭?”
她哽咽著在他胸口蹭一蹭,將眼淚都盡數蹭掉,方道:“你曉得麼,其實在我孃親進宮前,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咱們的事情告訴她。”
她從前有太多的顧慮,而如今卻願意為了他,把自己最害怕,最難以啟齒的事情說給家人聽,她做出了這樣大的決心,卻換來如此結果,裴釗心中難過,不由得低頭吻去她的淚水:“沒有關係,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說。
”她慢伸手回抱住裴釗,心中的思緒甚是複雜,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究竟是喜,還是憂,她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慌,只有緊緊地依偎在裴釗身邊才會略微踏實些。幸好他的吻是那樣熱切而溫暖,像是一團火,又像是一陣風,將她帶到這世間最最安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