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瑗聽到這個訊息,像是頭頂驀地炸開一個驚雷,心中又驚又怕,見雲蘿磕磕巴巴地說不清楚,只好吩咐宮人給她備了轎輦,趕到朝陽殿去見裴釗。
殿門前除了童和不見半個人影,蘇瑗問:“陛下在不在裡面?”
童和點了點頭,輕聲道:“陛下今日心情並不好,太后若是此時要見陛下,只怕有些不妥。”
這個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甚麼妥不妥的,童和只好給她開啟了殿門,門剛開,濃烈的酒氣就瀰漫開來。
酉時已過,可朝陽殿內並未掌燈,灰濛濛的晦暗一片中,隱約可見窗下坐著個極為挺拔的身影,她慢慢走過去,裴釗腳下散落一地的酒罈子,手裡還握著個酒盞,見到她淡淡道:“你來做甚麼?”
裴釗今日心情不好,難道是因為三哥麼?蘇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裴釗笑了笑,定定地看著她,問:“你來找我,是為了葉景之,還是......你三哥?”
雖然不曉得他為何會突然提起葉景之,可聽到他主動提起三哥,蘇瑗心中一凜,只得硬著頭皮道:“我聽說今天早上我三哥被爹爹彈劾了,是真的麼?”
他在朝陽殿內喝了半日的酒,卻愈發覺得寒冷。他猜到她今天一定會來找他,要麼就是為葉景之求情,要麼就是為蘇琛,總之不是為他。
雖然早就知道這樣的結局,可他心中還是十分悲愴,他面無表情地喝完杯中的酒,聲音十分平緩:
“蘇琛乃是御林軍的三品將軍,卻擅離職守,滋事擾民,更有貪腐之嫌。蘇丞相大義滅親,今日早朝遞了奏摺上來,自請嚴懲蘇琛。”
這兩項罪名她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會是三哥犯下的,急急問道:“我三哥究竟犯了什麼錯?”
裴釗淡淡道:“你還記得在崑崙苑時那匹受驚的馬麼?那匹馬乃是最為溫順的品種,只因馬鞍有異,做工粗劣,刺疼了馬背,那匹馬才受了驚。御馬監負責採買的管事已然招供,他是受了蘇琛指使,暗暗調換了除御馬之外的所有馬鞍,中飽私囊,卻不想那匹馬,還是讓朕給碰上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稱為“朕”,蘇瑗心中一陣惶恐,裴釗冷冷一笑,繼續道:“前幾日蘇琛當值,卻擅自離崗跑到外頭喝酒,更藉著酒勁兒和其他羽林郎發生爭執,大打出手,混亂之中還打死了酒館中的掌櫃。倘若沒有馬鞍一事,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如今卻是說甚麼也不能放過。”
蘇瑗曉得裴釗最恨貪官汙吏,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三哥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可是眼下證據確鑿,又是爹爹親自上的奏摺,想必事情已是鐵定的了。
裴釗淡淡道:“你要為你三哥求情麼?”
她腳步一虛,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幸好裴釗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她定了定神,忍住眼淚道:“我不會為我三哥求情,錯了就是錯了。我起初不過是有些不肯相信,我三哥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可是我相信你和爹爹不會騙我。”她別過頭去,不願讓裴釗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倘若你是因為我三哥的事情不高興,那我代他向你賠禮,你少喝些酒,我......我這就回去了。”
裴釗沉默著看她含著淚一步步踉蹌著離開,眼見那抹身影就要消失在殿門外,突然開口道:“我會讓他到幽州做一名百夫長,倘若他從此改過自新,我答應你,今後一定尋個時機把他調回天京,一切如常。”
三哥此番害了一條人命,又因貪腐使裴釗龍體受損,蘇瑗雖不懂朝政,卻也知道這樣的過錯放到哪一個人身上都是滔天大罪,裴釗願意這樣處置,已經是極大的寬恕了。她的眼淚終於“嗒”一聲掉了下來,裴釗進步並作一步走到她身邊,遲疑了片刻,還是掀起衣袖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乾眼淚。
“你不要哭。”
她點了點頭,擠出一個想必甚是難看的笑臉:“我不會哭了,你能這樣,我心裡好生感激,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你。”
“你我之間,從來沒有對不對得起這一說。”裴釗像是嘆了口氣:“我給他們一個機會,希望他們不要教我失望。”
終究還是捨不得冷落她。
裴釗想起之前的某一天,他在跟蘇瑗閒聊時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
“你不怕我,可我怕你。”
蘇瑗大約只把這句話當做了玩笑,放之整個大曌,想必也不會有人相信。可他心裡很清楚,這句話是那樣真切,他是真的怕她。
怕她生病,怕她難過,怕她像現在一樣被莫名捲入一場浩蕩的紛爭中,怕她......怕她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看見,她是多麼喜歡葉景之,和葉景之在一起時她是多麼的歡喜。
蘇仕他們在籌謀甚麼,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她和他一樣孤獨。為了權利,那些家人早就拋棄了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好生想一想,倘若事情失敗了,她這個蘇家的女兒在自己的眼皮下,會過上甚麼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