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阿銘的母后,卻忽略了阿銘這麼久;她這樣喜歡裴釗,卻註定無法開口。只有對阿銘好一些,再好一些,把自己對阿銘的虧欠慢慢彌補回來,把自己心中那塊空落落的地方填補起來。
對阿銘的每一分好,其實都是自己想給予裴釗的,即便裴釗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也足夠了。
裴銘在曉得自己遷宮的訊息後果然十分興奮,幾乎是掰著手指頭過完每一天的,蘇瑗真怕他把那十根藕芽似的手指給掰斷了,好在很快就到了欽天監擇定的黃道吉日。
裴銘從前深受先皇寵愛,宮中賞賜多多,裴釗和蘇瑗又分別送了他許多東西,即便遷宮的宮人是童和與端孃親自挑選的,個個都是手腳麻利之人,也甚是費了一番周章。
裴銘一開始還歡呼著跑來跑去,一會兒教這個小心不要磕壞了他的寶貝小弓,一會兒又命人將畫著百獸圖的屏風放在他床前。畢竟是小孩子,興奮勁兒一過,就只覺得無聊。
“母后母后。”裴銘惦著腳尖去拽蘇瑗的披帛:“這裡好生無趣,阿銘聽保母說百花洲的寒緋櫻開了,母后和阿銘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二月間裡桃花李花都還未開,最好看的就是寒緋櫻了,熱熱鬧鬧地簇擁在枝頭,像是一串串的小鈴鐺。蘇瑗很是心動,當即便教人去備船。
裴銘耐著性子看著宮人將阿滿送他的木雕小馬穩穩當當地放在床頭,同泥塑娃娃擺在一起,這才歡天喜地拉著蘇瑗的手,蹬蹬蹬上了畫舫。
湖中水乃是引自宮外的龍首渠,清可見底,端娘小心地扶住蘇瑗,叮囑道:“太后小心,這水看著清淺,實則深得很。”
她聽了便將裴銘拉過來,一面揉著他的包子臉一面笑嘻嘻道:“阿銘,母后給你講個水鬼的故事可好啊?”
裴銘兩眼放光:“水鬼是什麼模樣,有一尺來長的紅舌頭麼?身上會滴滴答答淌著血麼?”
端娘:“......”
畫舫行至湖中央,已經隱約可見百花洲上緋紅一片,如同一塊輕薄紅紗,似豔霞淡霧,美不勝收。
寒緋櫻就像一個個小鈴鐺,又好玩又好看,蘇瑗準備進畫舫找些針線,一會採了花串起來,她見裴銘正嘰嘰喳喳地坐在船頭同保母說著話,便笑著叮嚀一聲:“阿銘你好好坐著不要亂動,我找了針線,一會兒給你串個手串子!”
裴銘道:“我不要手串子,母后能用寒緋櫻給我串個弓箭麼?”
這個手藝委實難了些,她從端娘手裡接過針線,正準備教裴銘進來吃一盞茶,突然聽到外面“撲通一聲”,緊接著畫舫驟然一沉,乳母淒厲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快來人,十三皇子掉到湖裡去了!”
蘇瑗心中一沉,飛快地衝出畫舫,裴銘在水中起起落落,手忙腳亂地撲騰,他身子那樣小,掉到湖裡就彷彿小小的一枚石子,稍不注意就會沉下去。
“母后!”裴銘大哭著叫她,剛叫出“母后”二字便沉了下去,只留下咕嚕咕嚕一串氣泡。
蘇瑗顧不得什麼,當即跳入湖裡,端娘大驚失色,一面急忙叫人一面極力伸出手想將她拉回來。
自己,似乎是不會水的。
蘇瑗勉力將裴銘的身子撈起,遞到端娘手裡,腦子裡便起了這個念頭。
冰冷的湖水像是一匹密不透風的絲綢,緊緊地裹在身上,她似乎聽到端娘淒厲的叫聲,聽到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聽到裴銘高一陣低一陣的哭聲,不過很快,這些聲音便通通低了下去,似乎消失在天際一般。
清思殿內寂靜無聲,雖然已是二月,不過這位文太妃素來怕冷,故而殿裡燒著極旺的地龍。
裴銘的保母咬牙對著琅琊夫人重重磕了個頭,顫聲道:“太妃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然照做,不知可否求太妃開恩,讓奴婢見見自己的孩子?”
琅琊夫人斜倚在胡床上,有一拍沒一拍地哄著昏昏欲睡的女兒,明豔臉龐上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急甚麼?我要你做的事情,可不止這一件。”
她揮一揮手,貼身的宮娥便端了個托盤上前來,托盤上放著鎏金酒盞,保母見狀,臉色慘白,道:“奴婢曉得太妃的意思了,只求太妃保奴婢孩子的平安。”
琅琊夫人又是一笑:“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