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的手寬大而溫暖,上面的繭蹭在手心裡有一種異樣的觸感,她曉得自己這時候應該馬上把手縮回來,可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夢囈般在她耳邊低語:
“就一會兒,一會兒,不打緊的。”
好在這個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南宮烈在外頭低聲道:“陛下,娘娘,可以下來了。”
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掀開車帷,蘇瑗眼前頓時一片繁華。阿滿的圓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太后娘娘,您快下來看看,外面好漂亮!”
童和在一旁提醒道:“小殿下,咱們現在出了宮,可不能再陛下娘娘地叫了。”
“那要叫甚麼?”
蘇瑗搶先道:“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反正不在宮裡。”
若是按規矩來,阿滿要叫她一聲奶奶,而裴銘則要叫她一聲母親,她可不想在這麼美的地方起一身雞皮疙瘩。
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歡聲笑語不絕於耳。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樹上掛著的是做成花卉草葉的彩燈,坊間鋪子前懸著的是做成亭臺樓閣的彩燈,更莫提孩童手中提著的兔兒燈、鯉魚燈;西域商人販賣的五彩琉璃燈......
此時的天京,彷彿置身於一片燈海之中。
耳邊一片鑼鼓喧天,原來是伶人從龍王廟請了龍燈出來,為首一人手持繡球燈在前鬥龍,剩餘人捧著龍頭龍身在後左右揮舞,舞出“蟠龍腦海”、“火龍騰飛”等花樣。那條龍里頭放了燭火,通體明亮,龍頭隨著彩燈左右蠕動,時不時噴出一團煙火,引得周圍人驚呼一片。
面前一片燈海人潮,裴釗對蘇瑗道:“人太多,我牽著你,莫要走散了。”正要去握住蘇瑗的手,阿滿和裴銘早已“蹬蹬蹬”跑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抓著蘇瑗的手:“太后娘娘帶我們去看大龍吧!”
童和只來及說一句“殿下又叫錯了”,便只能眼睜睜看著蘇瑗被兩個圓球似的小身子拽走,裴釗伸出的右手在空中頓了頓,緩緩地縮了回去。
看龍燈的人群委實擁擠,蘇瑗怕兩個胖娃娃被人家踩了腳,只得一路彎腰護著他們,實在是吃力得緊。人潮越來越密,她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好在這時裴釗已經跟了上來,伸手扶住了她,低聲道:“小心。”
她只覺得耳朵一陣發熱,裴釗握住她的手,淡淡地看了南宮烈一眼,南宮烈會意,和童和一人一個將阿滿和裴銘抱起,笑道:“兩位小公子可不要再到處亂跑了。”
童和上了年紀,對生老病死之事分外看重,非要帶著他們去護城河上的廣惠橋上走一走,說是要“走百病”。橋上的人比起方才只多不少,裴釗幾乎是將她半摟在懷裡,蘇瑗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低聲道:“我可以自己走,你不必護著我。”
或許是今夜的月光柔和而皎潔,裴釗的眉目間帶了些溫柔的意味:“可是我不會自己走,煩請你護著我。”
“......”蘇瑗簡直無言以對:“我發現你這個人要是胡說八道起來,簡直比我還厲害幾分。”
裴釗含笑點點頭,她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心一橫,索性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豪氣萬丈道:“走吧,我護著你!”
廣惠橋下不曉得甚麼時候擺了個燈謎攤子,五光十色的彩燈上貼著各色謎語,或是打一個字,或是打一樣東西,或是打一句詩文典故,猜對愈多彩頭愈多。
蘇瑗可是猜謎的好手,從前在家時她和哥哥們玩兒猜謎,輸了的人便要在臉上畫烏龜,,幾次三番下來,她的幾個哥哥已經堪比“定海神龜”,而她依舊白白淨淨。
這種燈謎當然難不倒她,蘇瑗當下雄赳赳氣昂昂上前去,將燈謎一一解開。擺燈謎攤子的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一面將彩頭盡數捧到她面前,一面十分欣賞地看著她:“小娘子好生聰慧,不曉得可有夫婿沒有?”
大曌民風開化,此時又是上元燈節,對男女之事更是開放。不過這個人也忒隨意了,自己不過是猜了幾個燈謎,他就這樣大膽,倘若教他見到吳月華,那還得了?
蘇瑗正要跟那書生打哈哈,方才一直沉默的裴釗卻突然走過來,在那一堆彩頭裡揀出一對耳墜子,在她臉側比了比,含笑道:“也就這個還勉強可看。”
那書生臉上登時露出失望神色,對裴釗拱手道:“方才不知姑娘是這位相公的娘子,多有得罪,這樣罷,請兩位在彩頭裡挑幾件看得上眼的,就當是我向二位賠罪了。”
阿滿和裴銘歡呼一聲,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早就眼饞的兩個糖畫兒。護城河中的畫舫上懸掛著各色彩燈,隨著畫舫緩緩前行,這些彩色的光暈也跟著動起來,將整條河都映得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