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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肆 (1 / 2)

她說這話時,臉上的神色十分黯然,聲音輕得好似一陣風,落在裴釗心裡,卻如同千萬把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在心尖上劃過,直教人痛不欲生。

裴釗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那聲音竟然略帶顫抖:“你......你方才說......”

“我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這句話一出口,蘇瑗心中倒是鬆快很多,夜風吹來,她將雙手縮排大氅中,眉目間甚是惆悵:“你別笑話我,我曉得這樣很不應該。不過這種事情......”她悵然地笑笑:“我今日方才明白,倘若真心喜歡一個人,這顆心便不再是我的了,我想將它收回來,卻怎麼找也找不到......裴釗,這件事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

其實她很想說一句,請你不要因為這份喜歡就將我看輕,可是這句話在心間躊躇許久,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裴釗心中一片冰涼,彷彿連開口說句話都是困難:“你應該曉得,你是大曌的太后。”

“我曉得的。”蘇瑗的聲音很輕:“我只是不想這樣憋在心裡,這些話也只能對你說。即便說了,我也不會去做甚麼,這一生,我不會讓他曉得我有多麼喜歡他。”

裴釗怔忪地看向腳下,大片連綿的宮闕隱在如海的夜色中,真像是無盡的深淵。宮牆之外是天京的十二條街巷和六座城門,巍峨繁華。而這不過是大曌堪輿圖上,小小的一個黑點。

他是大曌的君王,擁有著浩瀚的疆域,受萬民朝拜,蠻夷小國無一不以他為尊。可是站在這樣至高無上的地方,他看著眼前的無上繁華,卻總覺得,自己已是一無所有。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透著無盡的疲倦:“你......你是何時喜歡上那個人的?”

蘇瑗的聲音彷彿是在夢中,忽遠忽近:“或許是最近,又或許是很久以前,你想聽聽他是個甚麼樣的人麼?”

“夠了。”

裴釗疲倦地閉上雙眼,心中卻很清楚,這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他不去聽那個人的模樣,不去聽蘇瑗的喜歡,就好像那個人從此便不存在一般。這座詭譎的大明宮其實很狹窄,只能容得下他們兩個人。

她喜歡上旁人,這沒有關係。因為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這是天底下最不可能實現的事情。這大約是老天給過他唯一的恩賜,這一生,他們都只能依靠著彼此相互取暖,再不會有旁人插足。

空中的煙花不曉得什麼時候漸漸暗了下來,宮中響起來雄渾響亮的鐘聲,三長三短,正是除夕禮鍾。鐘聲過後,便是新的一年。

真好。蘇瑗心中升騰起一種酸澀的喜悅,這一夜,算是她和裴釗一同守了歲,今後的每一個除夕,大約都會這樣度過。或許不久後,還會有裴釗的心上人,裴釗的孩子同她一起過除夕,那樣其實也很不錯,只要能時常看見裴釗,就已經很好了。

四周漸漸黯淡下來,唯有簷角的夜明珠還亮著光。夜已經很深,裴釗沉默著將蘇瑗從寶頂上抱下來,一路將她送回長樂宮,這一路上他曾無數次想開口問一句,問她可曉得自己的心思,問她那個教她愁腸百結的人是不是葉景之,可眼看著已經到了長樂宮的宮門前,這些話卻始終說不出口,也再不必說了。

他這二十五年的光陰,有一半多都是在刀光劍影中舐血廝殺,十四歲的時候他奉命去平滇黔之亂,不慎在雨林中迷路,那林子裡毒氣甚濃,溼熱非常,可走在裡面必須把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倘若有一寸皮肉露在外頭,便會被毒蟲噬咬,頃刻間便丟了性命。

那時候已經斷糧三日,他筋疲力竭地和大軍一同坐在山洞裡,守著一叢微弱的火堆,連眼睛都不敢閉一閉。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他也沒餘絲毫畏懼。

不過是一死而已。他心中甚至有一絲隱隱約約的快意,倘若就這麼死在這裡,或許也算是一種極大的解脫。

可是他沒有死,甚至還大敗百越,甚至凱旋迴朝,甚至,還遇見了蘇瑗。

直到這一刻,裴釗心中終於湧起了從未有過的絕望,痛苦與不甘交織成世間最鋒利的箭,直直地刺進五臟六腑。過了片刻,他終於低聲開口:“今夜的事情我會當做沒有聽到,你回去罷。”

蘇瑗眼睛一熱,差點落下淚來,她略微側過頭去,勉強笑道:“你先走吧。”

從前的許多次分別,她都是頭也不回地離開,從未想過在她身後的裴釗是個甚麼模樣,而這一次,她很想好生瞧一瞧裴釗的背影。夜色如墨。而他的身影漸漸被這夜色吞噬,他沒有回過頭來,因此永遠不曉得她此刻已然淚如雨下,永遠不曉得自己身後有這樣一個人在看著他。

裴釗永遠也不會曉得,自己所說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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