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瑗一橫心:“好吧,其實我剛才說的許多話,都是誑你的,這幾日我殿裡的宮娥們不曉得為什麼都忙得很,連端娘都不似從前那般嚴厲,我這才想偷偷溜出去玩。”她撥開不時垂在頭上的花枝:“本想扮成宮女,說是奉皇后旨意出宮,可出了含元宮才發現忘了拿鳳印。”語氣帶著一絲懇求:“這宮裡除了端娘和雲蘿,我就只跟你比較熟,你若是不幫我,我可就出不了宮了。”
他像是存心逗她:“我為何要幫你?”
蘇瑗輕輕踢開腳邊一粒石子:“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宮去看看了,聽說京都近日來了一個豫州班子,會一門叫做打樹花的手藝,金光四濺,明晃晃的好看得很吶,而且再過兩月是我生辰,這便是最好的賀禮了。”
這藉口委實牽強,她正尋思著找一個最為合理,最好讓他連隻言片語的反駁都說不出的說頭,看著他身上的親王常服,她突然想到一個很是威嚴的理由:“你是皇子,我是你的母后,母后的吩咐,身為人子怎能不從?”
他唇角的笑意驟然淡去,眉頭微微蹙起,轉身向宮門走去,她想自己定是說錯了話,卻不知錯在了哪裡,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見蘇瑗呆呆站在原地,冷冷開口:“不是要出去?愣在那裡作甚麼?”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裴釗冷下臉來,從前總是聽旁人說寧王是如何不苟言笑,冷漠無情,簡直是戰場的冷麵修羅,她從前很是不以為然,今日才發覺果然如此。裴釗生氣起來...當真可怕得緊。
蘇瑗趕緊拉著雲蘿緊緊跟在他身後,十分順當地出了宮,他把一直遠遠跟在後頭的近衛叫到跟前吩咐了幾句,轉頭看著她:“勾欄之地須得卯時後方才可入,不如先在這街巷四處逛逛。”見蘇瑗滿臉歡喜,又淡淡道:“可是你要記著,我今日會帶你出宮,並不是因為我把你視為母后。”
他的臉色似乎一如往常,那眼眸裡卻滿是意味不明的情緒,直逼得蘇瑗喘不過氣來,她曉得他一定是怒了,可是為何會怒呢?
想來想去,定是自己剛才那句“母后”惹惱了他,是了,這天下哪裡會有人情願認一個比自己年幼近十載的人為母親呢?蘇瑗想到自己抱著一個九歲小娃娃一疊聲喚著“孃親”的畫面,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且他的母妃早逝,方才那話必是重重地戳中了他的痛處,著實不應該。回過神一看他又走出好遠一截,趕緊追上去,一邊跑一邊打算著等在市集上瞧見了好東西,定要買一個給他,好好賠禮道歉一番才是。
天京素有“天城”之美名,即便是尋常日子,亦是繁華非常。青磚石鋪就的寬闊大道兩旁滿是大大小小的店鋪攤位,茶香酒香混合著小食攤上餅餌的香氣四處瀰漫,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絡繹不絕,蘇瑗拉著他走到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面前,揀了一串最大最紅的討好地遞給他,他掃了一眼,又徑直向前走。連正眼都不看,想必一定惱得很,唉,也不曉得該怎麼樣息一息他的怒氣。蘇瑗打量著琳琅滿目的物什,咬了一口糖葫蘆,糖葫蘆酸甜可口,她心中卻很是苦惱。
“還不跟上來?”裴釗在前方負手而行,走至一間酒肆門前卻不見蘇瑗人影,便轉過身尋人。
蘇瑗連忙答應了一聲,提起裙子飛快地跑過去。
酒肆前起舞的胡姬手腕腳腕上皆繫著鈴兒,叮叮噹噹的十分動聽,蘇瑗歡歡喜喜地這裡瞧瞧,那裡摸摸,近衛和雲蘿一直遠遠跟在後頭,他十分閒適地陪著她四處轉,也不曉得逛了多久,她驟然停下,笑吟吟地掏出一樣東西遞給他,他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隻做成黃鶯兒樣子的泥哨,她笑道:“這個給了你,可不許再怒啦。”
他疑道:“我何時怒了?”
“就是方才……”
方才衝蘇瑗發了一通無緣由的火氣,裴釗其實早就後悔不已,只因他向來冷心冷面慣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向蘇瑗賠禮。那一番話,若是在旁人看來並不曾有任何不妥,只是這話戳中了他心中最大的痛楚,又偏偏是從蘇瑗口中說出。
“我並沒有怒。”他平靜地看向蘇瑗:“我只是不太喜歡從你嘴裡聽到那樣的話,方才是我不好。”
瞧,裴釗果然是因為這個緣由才不高興的。蘇瑗在心中暗暗記下了今日的教訓,目光一轉,仍是笑眯眯地:“既然沒怒,那便再好不過了。”指一指前方的茶館:“這家的說書先生曉得很多有趣的事情,好玩得很,我請你聽書吧?”
他問:“說些甚麼??”
她興致勃勃道:“比如千年前的賢君陳幽王竟有龍陽之癖,宮闈中每每多藏清俊小倌,前朝惠帝本也是這般,可據說他十分寵愛的一名內侍有一位貌美無比的阿姐,硬生生治好了惠帝的怪癖。還有啊。”她說得眉飛色舞:“當年的朝陽公主和清平郡主曾為龍武大將軍打得頭破血流,奈何龍武將軍心儀之人乃是勾欄中的一位舞姬。哦,現在那位老愛板著臉的中書令孫老夫子,其實十分懼內,先生說他家娘子十分剽悍,對吳大人動輒打罵。”轉頭問他:“你說,是不是十分有趣?”
他笑得很是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