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瑗道:“那大哥告訴我,他究竟是如何打壓蘇家的?”
“這些事情你不必明白。”蘇現道:“你只需記得,你是咱們蘇家的人,在這樣的時候當然要和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
“我若是不明白誰對誰錯,又該怎麼決定站在哪一邊?”
蘇現看著眼前這個他自小疼到大的妹妹,五年了,她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在他心裡,阿瑗始終都是從前那個嘰嘰喳喳叫著“大哥大哥”,被自己馱在肩膀上逛夜市的小娃娃,他從來沒想到,阿瑗竟然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更不曾想到,這句話竟像是迎面一聲巨響,激得他神思都有些恍惚。
在這個局中,究竟誰對,誰錯?
一開始的時候,眼見裴鈺已無前途可言,他們確實是想兢兢業業地做好裴釗的臣子,可在那之後,裴釗提拔重用的年輕官員之中,倒有半數多都是出身寒門、標新立異的狂妄之徒,以蘇家為首的一眾老臣收了那麼多門生,被提拔重用的寥寥無幾。
然後,便是他們呈上去的摺子被一道又一道的駁回,不是“毫無用處,只知粉飾太平”,便是“此舉放之當下已然陳舊不堪,需破之改之”,他們蘇家是流芳百年的門閥貴族,歷代的君王有哪一個不敢把蘇家的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偏偏就是他裴釗,給了蘇家這樣的奇恥大辱!
再後來......蘇現下意識看了蘇瑗一眼,裴鈺的密函傳到家裡時,他和二弟已經看出了父親眼中隱藏著的心動和渴望,他們亦是如此。裴鈺借阿瑗落水一時的敲打和警告其實只是最後一擊,真正讓他們下定決心的,卻還是裴鈺那句“若成其大事,鈺必以亞父之禮厚待蘇相,蘇家五子封爵,納入皇家名牒,保蘇家門楣萬年不倒。”
人若是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太久了,就連“一如既往毫不改變”都是一種冒犯,更何況裴釗還親手將他們從雲巔之上拉了下來!裴鈺的種種承諾像是摻了砒霜的美酒,他們明知這樣有多麼危險,可世上又有多少人,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如今想來,蘇現不由得一陣心悸,他不得不承認,裴釗的種種行為雖然讓蘇家不悅,但卻是最好的做法,旁的且不說,光是年前使臣回朝後的通商一事,不僅使得國庫充盈,更讓許多百姓多了個賺取銀錢的門路,在那之後羅剎國和李朝更是自願獻上文書,願意歸順大曌。他們蘇家這樣孤注一擲地跟隨裴鈺,究竟是為了朝廷,為了先帝,還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
蘇現越想越心虛,一時間竟不敢直視妹妹的眼睛,一直端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蘇仕又嘆了口氣,道:“阿瑗,如今再來看誰對誰錯,為時晚矣。爹爹只告訴你,如今蘇家大難當頭,即便他不殺我們,我們也不願意苟活,除非,你願意出手,幫助蘇家度過難關。”
蘇瑗心亂如麻,下意識問:“我要怎麼幫?”
“明日為父會和德王殿下一起當朝彈劾陛下,罪名便是......”他面不改色地看著蘇瑗,緩緩道:“罔顧人倫,折辱嫡母。爹爹問你,你可願在明日到宣政殿為爹爹作證?”
“折辱嫡母”這四個字好似平地起驚雷一般,震得她心神俱碎,險些直直摔下去,蘇瑋連忙扶住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蘇仕:“父親,朝堂鬥爭是咱們的事情,為何要將阿瑗拉進來?你讓她挺著肚子到朝堂上去拋頭露面,倘若事成了,今後她顏面何存?倘若......”他咬了咬牙:“倘若事情不成,那陛下又會如何苛待阿瑗?”
“不管成與不成,她都要這樣,誰讓她是蘇家的女兒,誰讓她做出這般不知羞恥的事情來!”蘇仕溫和的面孔在小兒子的質問下漸漸變得扭曲起來,他狠狠地瞪著蘇瑗,道:“你莫要以為你有了裴釗的孩子,他便能多麼看重你!爹爹告訴你,做君王的人,個個都是心狠手辣冷清淡薄的人,更何況是他?!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絲毫不親近,連對自己的弟弟都毫不手軟,你當真以為他會一輩子對你好麼?!”
蘇瑗只覺一陣心悸,像是一隻手在她胸腔內大力翻攪著,令她痛不欲生:“裴釗不是這樣的人,況且......況且此事是我心甘情願的!爹爹,我明日決計不會去指證他,我也求求你莫要再糊塗下去,裴釗答應我保你們性命,所以才不曾將你們和裴鈺的事情說出去,你明日這樣一鬧,豈不是人人都知道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又如何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