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蘇瑗就見到了那位突厥公主,她退下胡服換了一身湖藍的宮裝,赤金鳳釵搖曳於髮間,襯著無邊豔色,十分動人。
教蘇瑗吃驚的是,這位新晉的榮美人說得一口十分流利的中原話,甚至還有個中原名字,叫做雲珊。她規規矩矩地給蘇瑗行了禮,便安靜地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沉默不語。
蘇瑗有些苦惱,這位美人怎麼和吳月華一個性子?她們都不愛說話,連帶著孫妙儀也沉默了許多,這個場面委實有些尷尬。
依照她的經驗,無話可說的時候最好的法子就是吃東西,只要嘴巴不閒著就好。宮娥們很快擺好了形形色色的點心,她揀了塊龍鬚糖,開始漫天找話說:“今天的天氣......”瞧了瞧殿裡燒得正旺的地龍,乾笑一聲:“有些冷,容美人是不是第一次來天京,住得可還習慣麼?”
容美人連忙起身恭敬道:“回太后的話,妾身生於突厥,那裡是極寒之地,不比天京繁華,妾身在這裡住得很好。”
唔,這下可不愁沒話說了,蘇瑗笑吟吟道:“突厥是甚麼模樣?你說給我......說給哀家聽聽罷。”
開啟話匣子後蘇瑗才發覺容美人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她講了許多突厥的風光,萬里無垠的草原和那些神秘莫測地傳說,聽起來委實有趣。在崑崙苑的那一夜裴釗倒是也給她講了許多故事,可畢竟不如容美人從小長在那裡,自然少了幾分趣味。
想到裴釗,她心裡又是一黯。
正是在這個時候,外頭的宮人進來通報,說是首陽公主的重孫兒在外頭求見,還未等蘇瑗發話,一個圓滾滾的小身子便“蹬蹬蹬”地跑進來,一雙肥嘟嘟的小手抓住蘇瑗腰間的宮絛:“太后娘娘,陪阿滿去踢毽子吧!”
這段時日她已同阿滿處得很熟,兩個人都是古靈精怪的貪玩之人,雖說她比阿滿足足大了十歲,卻很是投緣。
阿滿的手很暖和,一路將蘇瑗從長樂宮拉了出來。此時外頭一片冰天雪地,屋簷上結了薄薄一層冰,亭臺樓閣宛若水晶雕成一般晶瑩剔透,阿滿手中拿著個孔雀毛做成的毽子,輕輕拋起後迅速伸腳去接,玩得不亦樂乎。
瞧,即便沒有裴釗,她不一樣過得很好麼?景色還是這麼好看,故事還是一樣好聽,她還有許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去做。
蘇瑗看著眼前玩得開心的阿滿,心中突然有些釋然。
話本子裡有個詞叫做“愛而不得”,說的大約就是她眼下的狀況。其實得不到又能怎樣呢?她這麼喜歡裴釗,裴釗笑了,她就跟著開心,裴釗不高興,她就無精打采,既然如此,她只要看著裴釗順風順水,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不也很好麼?
這麼久以來的愁緒終於消弭,蘇瑗笑著微微提高了裙角,伸出腳去接毽子,不妨力氣使得大了些,那隻毽子在半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度,直直飛了出去,正正落在裴釗手中。
見到裴釗,眾人都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蘇瑗從他手中接過毽子,笑吟吟道:“你這個人,怎麼悄無聲息就站在那裡了。什麼時候過來的?”
裴釗默了默,終於還是露出她熟悉的笑容:“剛走過來就聽到你們要踢毽子,本來想瞧瞧踢得如何,不成想......”
他臉上浮現一抹促狹的笑意,蘇瑗輕咳一聲,有些難為情:“方才是不小心,我的毽子踢得可好啦,不信你問阿滿!”
一旁的阿滿急忙點頭:“太后娘娘踢毽子的模樣就像我們西涼的小馬駒,可靈活啦!”
這個比方,委實......有趣,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她將毽子高高拋起,用腳尖輕輕一鉤,將拖、跳、提、環等十四種踢法走了個遍,踢出了佛頂珠、繞花線等花樣,身手極是靈活,如同一隻翩躚的蝴蝶。
雖是寒冬,可她踢著毽子,臉頰紅撲撲的,襯著臉上略顯稚氣的笑意,十分嬌憨動人。她的身影忽遠忽近,而他一直看著她。
昨夜輾轉難眠的時候,裴釗不是沒有想過,既然她已有了心上人,那自己從此遠了她便是。就好像很小的時候,知道陛下和母妃不喜歡自己,不消他們說甚麼,自己就會遠遠避開。他是個極為驕傲的人,與其等別人先拋棄他,倒不如自己先早早離開。
可是那個人是蘇瑗,所以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