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微微一笑,挨著她坐下,吳月華卻執了銀箸要為他們佈菜,蘇瑗起身將她按坐到椅上:“坐吧坐吧。”
吳月華還要推辭:“臣妾不敢……”
裴釗閒閒開口:“既然太后吩咐了,你坐下便是。”
裴釗既然開了口,吳月華只好坐下。四個人將桌子圍得滿滿的,熱鬧得很,她歡喜道:“這就對了,吃暖鍋嘛,要大家坐在一起,自己給自己佈菜才有意思嘛。”
裴釗聞言頓了頓,還是挾了菜放進鍋裡,那羊肉飛得薄如蟬翼,輕輕一燙就熟了。他挾起羊肉蘸了作料放在蘇瑗碟子裡,閒適地靠在椅背上,蘇瑗亦給他挾了菜,笑嘻嘻道:“你要先吃一口,她們才敢吃啊。”
他微微一笑,聽她的話吃了口菜,含笑道:“你倒是會享受。”
大約是他素日冷峻慣了,那兩人從未見過他如此開懷的模樣,漸漸地也放開了拘束,吃酒挾菜,好不熱鬧,宮娥把溫好的松醪酒端上來,蘇瑗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入口清甜綿厚,似糖水一般。此時殿裡熱氣氤氳,她又多吃了幾盞酒,嘴唇鮮豔欲滴,如同塗了燕脂一般,雙頰亦帶著些酡紅,裴釗給她挾了一箸菜,有些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握緊了手裡的酒盞。
吳月華此時起身行禮,敬了一盞酒,盈盈道:“陛下與太后母子情深,實乃我大曌人倫之典範,臣妾敬陛下,敬太后,願陛下福澤綿長,太后長樂無極。”
母子情深,人倫典範?他神色一冷,淡淡掃了吳月華一眼,並不言語。蘇瑗聽了這話,不知為何心中湧起許多酸澀的情緒。從崑崙苑回來以後,這種情緒就時不時湧上來,說不清道不明地難過,好生折磨人。她見吳月華尷尬地捧著酒站在原地,大約十分不知所措,便打起精神對她舉了舉酒盞,隨意挾了箸菜送進口裡,卻是食不知味,味同嚼蠟。
用完晚膳時已是辰時,吳孫二人見蘇瑗興致缺缺,便早早告退。她方才委實吃得有些多,只覺得肚子脹得厲害,便套了件大紅羽緞的大氅出去散步消食,裴釗亦放慢腳步與她同行,大約是見她不高興,想要安慰她,輕聲道:“待過了除夕,上元夜時宮外有花燈廟會,到時候我帶你出去過上元燈節好麼?”
這話若是放到從前,她早就歡呼雀躍地答應了,可惜那只是從前,不曉得從何時起,她心裡總是空蕩蕩的失落,壓根提不起精神。她瞅了一眼遠遠跟在後頭的一眾宮人,驀地想起在大曌,上元燈節那日,宣德樓前會擺出皇家花燈,再搭個大露臺以供伶人雜耍。屆時君王要親臨與百姓一同觀賞,並受萬民朝拜,以示“與民同樂”,給百姓們一個瞻見天表的時機。
雖然說“站得高看得遠”,可燈會本來就是要就近觀賞的,他站在那裡甚麼都看不著不說,還要百無聊賴地吹好一陣冷風,哪裡還有時間陪她出去呢。
裴釗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含笑道:“沒有關係,咱們看完了花燈再回宮也是可以的。”
蘇瑗眼睛莫名地發酸,心中沒由來地湧起倉皇,裴釗對她太好,好到教她忘乎所以,漸漸地握不住自己的心。他,其實根本不該對她這麼好的。
裴釗見她半晌不說話,正要開口詢問,她已經開口道:“太晚了,我要回宮了。”不等他出聲,又急急道:“你莫要送我了,自己也早些回去歇著。”她殿裡的宮人便上前來行了禮,扶著她慢慢往回走。
月光清冷,白雪蒼涼,天地間彷彿只餘了她衣上一抹如火的紅,灼灼地燃燒著,像他的心頭血。看著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漸行漸遠,他很想開口喚一聲她的名字,他已經做過許多這樣的夢,只是沒有一次成真。
“阿瑗。”
他終於得償所願,只是她已經走出太遠,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