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時,弦月已經升起,掛在了星子點綴的夜幕之上。
開啟窗子,仲夏夜裡的晚風微微吹來,吹走了一日的煩悶和疲乏。
卸下了複雜而沉重的頭飾,清洗了臉之後,江采苓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回到了自己還是太后的時候。那時候的她也需要偽裝成另一幅模樣,只要夜深人靜獨有一人時候,才會露出原本的情緒。
現在想一想,好像重生之後在賀家的時候才是自己一生中最輕鬆的時光。有著賀鳴山和賀翎兒的疼愛,有著自己的小營生,有著一個她喜歡了很久的男人……
裝模作樣其實是最累人的,因為總是害怕遺忘了真正的自己。她今天真的是太累了,需要留心每一個人的神色,還要強撐著跋扈的神色。
憑欄北望,月如鉤。
同一輪月光照耀著五國大地,園中的丁香花幽幽散發地清香的味道,一如賀宅門前種下的。杏眸中漸漸染上思念,也不知道此時的顧既明在做什麼。
……
是夜,月似鉤,星子三三兩兩掛在深藍夜空。
顧既明在窗前,眺望著南方,手中握著一根玉簪,顯然是男子佩戴在玉冠上的款式。然而這根玉簪對於堂堂丞相而言顯得有些簡單,白脂玉上面什麼紋路也沒有,僅僅雕刻著一個夜字。
這一個多月以來,顧既明出門在外都戴著這根玉簪,不少人以為這是名貴玉石做成,紛紛打聽著顧既明那根玉簪到底是什麼材料。
唯有司英知道那根簪子根本沒有多名貴,不過是江采苓留給顧既明的禮物罷了,看著一言不發的好友,心中責怪起江采苓。
明明是她讓自己不要告訴顧既明她已經知道那件事情了,結果卻留下一封書信告訴顧既明她去楚國尋找雪龍參。
這不是把他弄得裡外不是人了嗎!
越想越氣,司英一股腦坐起來,走到顧既明身邊,“小夜夜,我看著江采苓八成是嫌棄你陽壽已盡,到楚國快活去了!你趕緊趁著自己還活著的一年裡找幾個美人好好服侍服侍你。不都說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顧既明眼尾掃了司英一眼,下一秒就將他踢出了房間。親眼看到司英劃過天際,宛如一個流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滑落,顧既明才合上門窗,坐回了桌案前。
從抽屜裡拿出江采苓留給她的信,顧既明又重新讀了一遍,這一個月以來已經成為了習慣。
“顧既明,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去往楚國的路上了。雪龍參我一定會拿回來的,在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吃藥,不要沾染爛桃花,我也會努力保護著我的小命,活著回去見你。”
這幾天,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把這封信拿出來重讀一遍。按照江采苓的意思,賀家人已經以祖先顯靈賀翎兒在山上修心一年為由解釋了她的原因,而淘珍居目前也是他在打理。
江采苓顯然是重活一世後重新練了筆體,從之前的梅花小字變成如今蒼勁的行楷。墨色的眸中閃過複雜的情愫,其實他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以命換命,再合適不過。
可是人就是一種慾望永遠不會被滿足的動物,他當初想只要江采苓能夠重活一世,即使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他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可是當他知道賀翎兒就是重生的江采苓後,那顆心有跳動了起來,他要的是陪在她身邊默默地守護著她。
然而慾望被無限放大,人類自私的特點也就暴露了出來。
他不甘心默默的守護,他想要的更多。所以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還是選擇自私地將她困在身邊,坦白了心意。
如果他能一開始就躲得她遠遠的,答應她起初要求——取消婚約,說不定她現在會更加幸福……
就在顧既明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信紙上的一行極細極淺的字——阿夜,我心悅你,待你娶我,白頭偕老。
淺白的十一個字勾勒出一副美好的人生長卷,顧既明心頭一動,腦海中浮現著江采苓的盈盈笑臉,拋去了剛才腦海中的悲觀想法。
司英曾問他,為什麼不追尋著江采苓一同前往楚國。
他又何嘗不想到楚國,可是大周朝堂未定,天子年幼,他還不能離開,他要幫江采苓守護在這裡。
長嘆一口氣,顧既明將信小心翼翼平展地壓在抽屜的隔層中,服用了剋制毒素蔓延的藥物之後才和衣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