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與北荻的關係往前追溯兩百年戰事不計其數,近些年的摩擦相比之下稱之為相安無事,這次反常的是北荻的態度異常的果決和狠辣,從前若是有機會佔據城池最多將金銀財寶和糧食掠奪一空,如今卻選擇了屠城。
琮王抵達北峰城之後收攏的戰報裡被突襲侵佔的三座外圍城池都傳來極其慘烈的訊息——屠盡城中無辜百姓達八千人之眾。
這場戰來的洶湧惡劣到琮王分身乏術,無暇去想京城都換了個一天。
還好不是最難熬的冬天,夏末秋初的天氣打得筋疲力盡席地而躺都能休息,常年在馬背上奔波的北戎人就更皮糙肉厚,體力好到一天能連續攻城達四十次,戍邊的將士們風霜雨雪都受慣了可也禁不住這樣沒日沒夜的戰鬥。受傷的人越來越多,士氣難免也會隨之削減,攻城的人是鍥而不捨,守城的也是咬牙拼命堅持。
而後傳來的救援糧沒有按時抵達北峰城的訊息,更為焦灼的戰場添了一把火。
打破平衡的時機終於偏向了北荻,大周將士陷入了苦苦鏖戰。
八月倉促登基的康安帝做了三件事,一是身著喪服行過祭禮率文武百官護送先帝棺槨浩浩蕩蕩的出宮,他親自扶柩出城,以彰純孝。
那日哀樂響徹京城內外,出城時,康安帝下了龍攆步行扶柩,兩旁路上擠擠挨挨跪滿了百姓,他一路走一路哀哭,到後來步履踉蹌的哭暈過去,被左右隨行抬回了龍攆……御駕折返回京,先帝靈柩繼續西行,越走得遠,護送的人越來越少,到後來只剩稀稀拉拉的十幾人。
二是尊原德妃林氏為皇太后,冊太子側妃趙氏為皇后,太孫嬪文氏為貴妃……在冊立後宮的同時,遵行先帝廢黜原太子妃齊氏旨意,將人囚禁冷宮,永不得赦。
而第三件事便是當著所有朝廷重臣的面,宣佈先帝遺詔廢太孫濮陽緒皇儲之位,改立為昱王。
滿堂譁然,太孫黨眾人自然是不認,有人高呼詰問,遺詔何在?康安帝還未動怒,便有人冒頭將頂撞聖上的帽子給對方扣上,全副武裝的御林軍上前就把強出頭的幾個官員押下去了,但是混亂已至,那些素來不吭聲毫無存在感的文弱官員們一個接一個的站出來,他們手拉著手在大殿內堵著,任憑手持刀劍的御林軍如何推搡都不肯出去。
“先帝蒙冤,新帝失德,天若有靈,必降天譴——”見御林軍真的拔刀劈來,有心存死志之士,驟然高呼,“我以命立誓,社稷傾覆,禍亂朝綱之賊子不滅,化作惡鬼誓不入輪迴!”
康安帝在龍椅上看著,整個人都在抖,自那日驚厥一場後,一旦情緒激動就會身體抖索,他強撐著身子,指著紛亂的中心,下達了射殺的命令。
瞬間,殿內群臣涇渭分明,小部分人如原先一般退避在混亂圈外,事不關己,作壁上觀,大部分人則盡數在中間各個面色激憤,他們大多是出自翰林院、御史臺、戶部,品級有高有低……森森羽箭對著他們的腦袋,可是沒有一個人低下頭去,在康安帝下令之後他們沒有再喧鬧高呼,反而沉默不語,抬頭直視著高階之上的人。
清高傲物計程車人一向寧死不屈,他們比任何時候都堂堂正正。
剛登基的康安帝有那麼一瞬間真的不想按著預先的安排來樹立威信,如果能不殺人……他被那一雙雙的眼睛,看的害怕,又不可抑制的憤怒,他才是一國之主,這大周的皇帝,這些人憑什麼不聽話,憑什麼反抗!
“今日便叫你們知道什麼叫天子之怒!”他面色猙獰的吼了一聲。
據那默默在旁記錄起居注官口述,大周建國以來,逼宮篡位之事不勝列舉,卻從未有過垂拱殿內滿地血水之記錄。
事後,不曉得是失了智還是陷入恐懼的康安帝命在場諸人對天起誓,這些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皆系太孫黨,死有餘辜人人得而誅之。
然後所謂的先帝遺詔也大告天下,所有皇子皇孫即日起入京守孝,不忠不孝的皇太孫濮陽緒廢黜皇儲之位,降為昱王。
訊息如插翅一樣,傳遍整個京城,十餘日之後,大江南北皆知。
傳旨官到北峰城的時候,琮王剛從戰場下來,一身的血氣衝的那風塵僕僕的傳旨官面色倉皇,他唯唯諾諾的見了禮,讀個聖旨跟卡住脖子一樣,斷斷續續。
聽到父皇駕崩的訊息琮王面色黯然,待聽到濮陽緒降為昱王他深深的擰了眉。
“琮王接旨吧……”傳旨官誠惶誠恐的遞上聖旨。
出乎意料的是琮王沒有為難他,甚至沒有多問一句京城的變故,“戰事焦灼,本王脫不開身回京守孝,還請公公回稟皇上……”
“奴才曉得,奴才來的時候皇上另有口諭,免琮王回京守孝,全心應敵,萬勿鬆懈。”
他說完像是腳底下踩了釘子一樣,拱手便告辭,領著人飛速回京覆命,生怕會被逮住問話。
與北峰城迥然相反的情況,禮部的傳旨官帶著聖旨和新帝的冊命到豫州時,身後跟著一支御林軍。
豫州城剛剛經歷過一場災難的洗禮,殘破不堪,被清理出來的淤泥在烈日下散發著燻鼻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