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闌夕面色冷淡, 聽到他說出來也沒有多大反應,他並沒有冒認,只是聖上一廂情願, 他當時年紀小見到聖上時迷茫懵懂, 聖上當然不會明說,只是隱認他為兒子, 後來年紀大了, 他才知道那日貞觀殿書房裡的見面意味著什麼, 他能怎麼說, 能怎麼解釋, 告訴聖上認錯了兒子?指不定聖上會惱羞成怒的找個藉口抄了宮家。
“事情已到這種地步,大人要怎麼做?昭告天下?”他的聲音有絲嘲諷。
淮陵侯聽後,死死的瞪著宮闌夕,忽然發覺這個兒子已經比他高了,並不是小時候那樣任人欺負,他驀然大笑,好一陣後才說:“好,我倒要看看, 日後這個窟窿你要怎麼堵!”
“只要大人不說, 五郎也不說,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宮闌夕淡道。
“你——雲娘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淮陵侯氣急, 口不擇言。
宮闌夕的眼神倏地冷了下來,忍著心裡的怒火道:“這一切都拜大人所賜,當年阿孃為何會去廣化寺, 您最清楚不過,這些年來您對阿孃沒有半點愧疚之意,有何面目來指責阿孃?”
淮陵侯氣的渾身發抖,眼睛死死的盯著站立在屋中間的兒子,緩緩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咬牙低聲道:“所以,你就認賊作父?”
宮闌夕沒有多大的反應,早在阿孃死前,她就告訴了他,也向淮陵侯坦白了當年廣化寺一事。他的的確確是滿足十一月出生的,母親是懷有他一月時被聖上玷汙的,以孃的性子,如果不是當時懷了他,恐怕當晚就懸梁自盡了。而恰巧在廣化寺那時,淮陵侯去了青州,兩個月後才歸來,所以聖上才會懷疑。
只是單憑這個未必就能肯定,他還記得聖上見到他時臉上閃過震驚,所以,聖上還有憑著相貌才認定的吧!他至今只疑惑於這點。
宮闌夕握緊的拳頭顫了顫,道:“大人當年若對我與阿孃有三分情意,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說罷,也不顧什麼禮規,直接開門出去。
淮陵侯看著他遠走的背影,身子顫抖著跌坐在椅上,當年他新寵的小妾氣的雲娘身體不適,日漸消瘦,所以被老夫人嫌棄沒有福氣,讓她去寺廟裡為遠行的他拜佛祈福。
其實雲娘來到府裡,只有最開始的幾個月裡是快樂的,後來逐漸黯淡,身體差了起來,月事也開始不準,所以去廣化寺時她並不知道自己懷了孩子,在山上因為勞累被上香的一位醫師救治,這才診出了一個月的喜脈。因為胎像不穩,醫師讓她在寺裡先做休息,等穩了之後再下山,誰知就發生了那出事。
雲娘死前說了,若不是當時已經有了五郎,她早就自盡以示貞德,為了五郎她才茍延殘喘十一年,終於熬不住了。
他突然回想起當時在汝州魯縣的一條河邊遇見雲娘時的場景。那時她在浣紗,遠遠看著身姿清揚婉約,在他走近時卻拿著輕紗捂住了臉,好一會兒才露著一雙眼睛警惕不安的看著他,模樣嬌憨動人,不同於京城女子從容優雅,雲娘天然去雕飾,純樸自然,所以他才不顧一切的想要娶她。
雲娘出身貧寒,但他力排眾議娶她為妻,起初恩愛纏綿,但後來他禁不住祖母和一眾姬妾的耳邊風,粗鄙、目不識丁、擔不起大場合。
於是漸漸地,純樸變成了小家子氣,對各種新鮮事物的好奇變成了沒見識,沉默不語變成了笨嘴拙舌,他漸漸嫌棄她,不止一次的想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了一個山野農女?又因為宮闌夕出生後,聖上的打壓,使得他更將一切怪罪於他們母子,將他們趕到到了郊外的莊子上,不管不問。
淮陵侯驀然心酸,她是被他生生耗死的,死前求他對五郎好一些,他也沒有做到,這個兒子今日所得的一切榮譽,都與他無關。
剛走到院門口,元寶就跑了出來,看見宮闌夕一下子爬到了他肩上。
宮闌夕把它從肩頭抱進懷裡,揉了揉它的耳朵,輕聲道:“外面這麼冷,怎麼出來了。”
元寶似乎感受他不是很開心,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喵~”了一聲。
宮闌夕笑笑,回到屋裡看到桌上別人送來的名貴墨條與筆,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幼時不懂,長大了才慢慢知道為何父親嫌棄他們母子,僅有的一兩次見到父親,他眼中都難掩嫌惡,母親把這些歸咎她自己沒有學問,目不識丁,所以從小就逼著他讀書識字,在封閉的別院裡,用僅有的物資來讓他學習,可是東西太少,他的母親不得不跪下求父親能多送一些東西來,以期望他千萬不要像她一樣因為大字不識而被人嘲笑。
這個家他也不願多待,只是尚未成家也未弱冠,他不能搬出去,等將來……一想到楚言他心裡就柔軟起來,只是,聖上為什麼忽然召回弋陽郡公呢?那個從小就與楚言青梅竹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