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忙到日頭偏西,陳廷敬方才出了翰林院。出了午門,上轎走了不遠,大順湊到轎簾邊說話:“老爺,我說件事兒,您可別受驚啊!”
陳廷敬今兒在宮裡就是提心吊膽的,不知這會兒又出什麼事了?忙問道:“什麼事?說得這麼嚇人。”
大順說:“珍兒姑娘真的跟您進京來了!”
陳廷敬可真嚇著了,張皇四顧:“啊?!在哪裡?”
他順著大順指的方向望去,卻見珍兒遊俠裝束,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珍兒見陳廷敬從轎裡伸出頭來,趕緊扭身跑開。陳廷敬吩咐劉景追上去,說是女兒家的獨自在外怎生了得!
劉景追回珍兒,回到轎前。任陳廷敬怎麼好言相問,珍兒只低頭不語。無奈之下,陳廷敬只好說:“先找個地兒說話吧。”
大順知道附近有家客棧,便領著大夥兒去了。進了客房,陳廷敬說道:“珍兒,這叫我怎麼辦呢?”
珍兒說:“我有手有腳,能自己掙吃的,不會連累您的!”
陳廷敬急得直搓手。大順笑道:“老爺,我說您就把珍兒姑娘帶回家去算了。人家可是不要命地跟著您啊!有錢有勢人家,誰不是三妻四妾的?”
劉景和馬明怕珍兒聽著生氣,朝大順使著眼色。陳廷敬瞟了眼大順:“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不料珍兒聽陳廷敬怪罪大順,竟傷心起來,低頭垂淚。陳廷敬忙說:“珍兒,你就在這裡暫且住下,別的話先不說。”
陳廷敬回到家裡,悶悶不樂。月媛早聽大順說過,富倫本是貪官,老爺不僅不敢參他,還想法子成全他。她以為老爺是為這事兒煩惱,不便多嘴勸慰,只小心侍候著。陳廷敬胡亂吃了些東西,就躲進書房裡去了。連連幾日,陳廷敬回到家裡總是愁眉不展。大順他們知道老爺的心病,卻也只能乾著急。
這日大早,皇上照例在乾清門聽政,陳廷敬代富倫上了那個奏摺。皇上早知道事情原委了,如今只是按例行事。聽陳廷敬奏完,皇上降旨:“山東巡撫富倫知錯即改,朕就不追究了。富倫有兩條疏請,朕以為可行。富倫疏言,山東累民之事,首在稅賦不均。大戶豪紳,田連阡陌,而不出稅賦,皆由升斗小戶負擔。朕準富倫所奏,山東稅賦攤丁入畝,按地畝多少負擔稅賦。這一條,朕以為各省都可參照。富倫還奏請,山東往後遇災救濟,不再按地畝多少發放錢糧,要緊的是活民。救災就是活民,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卻被下面弄歪了,還編出許多堂皇的理由。朕以為這一條,各省都要切記!”
陳廷敬不急著謝恩起身,繼續說道:“臣在山東看到,從勘災、報災、複核、復報,再到救濟錢糧發放,逾時得一年半到兩年,真是匪夷所思!辦事如此拖沓,朝廷錢糧到時,人早餓死了。”
皇上事先沒聽陳廷敬說到這事,便問道:“陳廷敬,你說說癥結出在哪裡?”
陳廷敬回奏:“手續過於繁瑣!加之戶部有些官員不給好處不辦事,故意拖延!”
薩穆哈聽著急了:“陳廷敬,你胡說,我戶部……”
皇上大怒:“薩穆哈,你放肆!陳廷敬,你說下去!”
陳廷敬道:“臣以為,災荒來時,朝廷應嚴令各省從速勘實上報,戶部只需預審一次,就應火速發放救濟錢糧。為防止地方虛報冒領,待救濟錢糧放下去之後,再行復核,如有不實,嚴懲造假之人。”
薩穆哈上前跪奏:“啟奏皇上,陳廷敬這是書生之見,迂腐之論!如不事先從嚴核查,下面虛報冒領,放下去的錢糧再多,也到不了百姓手裡,都進了貪官口袋!”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薩穆哈所慮不無道理,蠅營狗苟之徒總是不能杜絕的。但一面是貪官自肥,一面是百姓活命,臣以為利害相權,百姓活命更為重要。要緊的是錢糧放下去之後,嚴格複核,對那些損民斂財之徒從嚴懲辦!規矩嚴了,貪官汙吏未必敢那麼囂張。”
皇上道:“朕以為陳廷敬所言在理。著薩穆哈速速拿出賑災之法,力除陳規陋習!你要從嚴管好戶部屬下,如有貪汙索賄之人,惟你是問!”
薩穆哈叩頭謝罪不已,起身退下。陳廷敬也謝恩起身,退回班列。薩穆哈心裡恨恨的,冷冷地瞪了眼陳廷敬。
皇上瞟了眼薩穆哈的黑臉,知道此人魯莽,卻也只作糊塗,又道:“山東前任巡撫郭永剛處分失當,責任在朕。準陳廷敬、明珠所奏,郭永剛官復原品,著任四川巡撫!山東德州知府張汧體恤民情,辦事幹練,甚是可嘉。著張汧回京聽用!”
上完早朝,待皇上起駕還宮,臣工們才從乾清門魚貫而出。明珠找陳廷敬攀談:“廷敬,您不在家時,我已奏請皇上恩准,讓令弟廷統到戶部當差,授了個主事。”
陳廷敬一聽,知道這是明珠同他在做交易,心裡很不是滋味,卻也只得拱手道:“謝明珠大人。廷統還少歷練,我只望他先把現在的差事當好。”
明珠感嘆唏噓的樣子:“廷敬就是太正直了,自己弟弟的事情不方便說。沒事的,我明珠用人,心裡面有桿秤!”
夜裡,陳廷統過來說話。兩兄弟在書房裡喝著茶,沒多時就爭吵起來。陳廷敬說:“我同你說過,不要同明珠往來,你就是不聽!”
陳廷統火氣很大:“明珠大人哪裡不好?我從來沒有送他半張紙片兒,可人家舉薦了我。靠著你,我永遠只是個七品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