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雪片裡,李昂依然靜靜地坐著,面帶微笑,忽地他解下腰畔的酒壺,緩緩站了起來,悠閒地輕輕飲下一口,朝著前方淡然道,“李某早已恭候多時,如今人頭在此,各位但取無妨。”
高敖曹眼睛一跳,他想不到年不過十七的李昂竟是如此豪氣,不由大怔。
“高兄,大雪天寒,我敬你一杯。”李昂喊住了高敖曹,舉起手中酒壺,昂首一飲,飲罷遞了出去。
“好膽色。”高敖曹一愣,不過隨即就接過酒壺豪飲而盡,然後從車上一躍而下,接過親兵奉上的長槊,朝李昂大笑道,“老弟,且看我去殺了那些鼠輩,回頭再與你痛飲。”說完,大步走到了陣前。
大風吹過,高敖曹橫朔怒喝,聲音如雷,“滾出來受死,鼠輩!”
‘嘩嘩’聲中,雪地裡,無數白衣的突厥武士破雪而出,手持長刀,弓弩,個個沉默如石,在他們中央,簇擁著一個高壯的大漢,那大漢身形魁梧,如鐵塔一般,只見他瞪著高敖曹,冷冷地揮下了手,“殺。”
剎那間,那些突厥武士扣動了手中弓弩,黑壓壓的箭矢壓向了列陣的一百虎豹騎。
“哼!”看著如蝗的箭嵐,高敖曹冷哼一聲,手中的長槊疾舞,竟似一面大盾,只聽得‘叮叮叮’聲,不絕於耳,而他身旁的虎豹騎亦是仗著身上重鎧,揮刀格開了射來的箭矢。不過片刻,箭雨已盡,此時那些突厥武士已是衝到了他們近前。
“偃月。”高敖曹大喝一聲,立時身周的虎豹騎散了開來,前呈弧狀,形如彎月,他自己便站立於月牙內凹的底部。
“前軍中突!”突厥的鐵塔大漢見到虎豹騎的陣勢,立時喊道,原本前衝的突厥武士猛地聚攏,向薄弱的月牙正中直殺過去,而他們身後的同伴則是抵住了兩邊偃月陣的兩彎月輪。
偃月陣重兩翼,而輕中腹,非驍勇絕銳之將鎮於月中,用之必亡。而高敖卻曹大刺刺地立於月中,渾然不將面前衝來的人潮放在眼裡。
“受死。”高敖曹揮槊了,此時那些突厥武士已衝到他身前十步,不過卻在他橫槊一擊下,三人被擊斷胸骨,倒飛而亡,其餘人則被硬生生地往後逼退了。一時間,高敖曹長槊之下,無人能敵,逼得那些突厥武士節節後退,兩翼的虎豹騎受他鼓舞,整個偃月陣竟是往前壓了出去。
抄起一張大弓,李昂站在車上,似鷹般冷冷俯瞰整個戰場,不斷地射出強勁的鐵箭,射殺那些近了高敖曹的突厥人。
“好箭法!”看著身前三尺處的突厥人倒下,高敖曹大呼了起來,這已是第十三個了,在李昂神準的箭法下,未穿重甲的他戰到現在,身上連一處傷都沒見著。不由讓他大呼‘爽快’,長槊揮刺之下,再無一式護身,俱是不留後手的殺招。
“看起來史書上說的‘萬人敵’,所言不虛!”李昂看著勇如熊貔的高敖曹,不由得自語道,他在邊關兩年,常聽身邊的老兵說起過往那些大將以一敵數百的駭人戰績,總以為是誇大之辭,可眼前的高敖曹讓他信了。而這一戰,也已無懸念!
殷紅的血染紅了白茫茫的雪,李昂腳畔的箭囊已空,他身邊是不到七十的虎豹騎和橫槊而立的高敖曹,個個渾身浴血,刀折盔破。而他們四周是近十倍於己的突厥人屍體。
“你也算是個好漢!不過戰敗者的名字,我沒興趣知道!”高敖曹看著面前似乎想說些什麼的鐵塔大漢,手中長槊刺穿了他的咽喉。
“大秦!”高敖曹輕輕拔出長槊,高呼了起來。“武威!”剩餘的虎豹騎一同隨著他單膝跪下,呼應著高喊。
李昂也跪在雪中,和高敖曹一起為戰死的人唸誦禱辭,“你們是高貴的戰士,你們的魂將升入蒼天,與列祖列宗同在,與太祖大帝的威靈同在…你們將永生不死。”低沉的禱頌聲裡,李昂始終虔誠,他不是個會去信仰什麼的人,可是他懂得尊重信仰。
最後李昂隨著高敖曹和那些殘存的虎豹騎一同站了起來,向著東方,拳頭敲擊在了胸膛上,如悶雷一般,“以列祖列宗之名,以太祖威靈之名,以汝等英魂之名,吾將戰無不勝!”沉雄的咆哮聲後,李昂和高敖曹並肩而站,看著飄落的大雪漸漸掩蓋了那些突厥人的屍首。
過了良久,高敖曹才開口道,“寧死不退,這些突厥人倒是些值得敬佩的敵人。”
“可也是殘忍的敵人。”李昂自語,他想起了一些也許不會再有的歷史,“他們不死,咱們的百姓就要遭殃。”說到這兒,他看向了遠方,眼神凌厲,“太平盛世是殺出來的,是靠敵人的屍山血海換來的。”
“講得好!”聽著這酷烈的話,高敖曹雙眉一振,大笑了起來,“方才我倒是有些娘們了!”這時,大地震動了起來,前方不遠處,一支騎兵飛馳而來,不過片刻,他們已到了近前,齊刷刷跳下馬,個個身上帶血,顯是都撕殺過一場。
“你那裡如何,我這裡簡直無趣極了。”迎著走來的披甲人,高敖曹大笑著走了上去。
“於慄磾。”見高敖曹身邊的李昂打量自己,提著黑槊的披甲人報上了名字。
低沉的聲音裡,李昂看清了說話的人,那個人比高敖曹矮了一頭,臉龐削瘦,看上去並不雄壯,可手裡提著的黑槊卻極長,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塊不起眼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