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通往省城的綠皮火車上, 羅洋提著他最新的一副裝裱畫, 小心翼翼地躲避著來來往往的人。
一旦有人要擠上他,羅洋就被特別嫌棄地推開那些破爛粗布的工人, 吼道:“讓讓。別碰著我的畫。”
眾人沒有理會他,兀自往車廂內擠著, 這時候誰會注意到他的畫。但有幾個軍綠工裝的男人多瞧了他幾眼, 對他推來推去的動作嗤之以鼻,就他的畫是稀罕珍寶。
檢完表,乘務員看了看羅洋車票上的紅章, 讓他進去了。
今天是工休日, 羅洋也不想離開收糧溝, 特別還在推選工農兵學員的時候請假。可他沒辦法。
他前段時間去西藏畫的畫終於完工, 跟“美術攝影辦公室”的老師約好了, 立即交到他們手上。羅洋不得不熬夜買了去省城火車票, 加上工休日和請的一天假,把這件事盡快搞定。
這綠皮火車擠得水洩不通, 就連廁所都擠滿了人。好在羅洋買到了坐票。
坐的位置正好有兩個搭伴的女孩, 她們梳著長長的辮子,穿著的確良襯衫, 看上去文靜淑女,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最主要她們長得還不賴。
羅洋掏出他的速寫本,開始顯擺似的翻閱著他的畫,果然這兩女孩被他的畫吸引住了, 主動喚著同志和他攀談起來。
沒過一會兒,羅洋又對這兩女孩沒有興趣,她們就是縣城裡的女工,不懂得欣賞藝術。他翻了翻書包,從中掏出一張四四方方,折疊好的白紙。
展開畫紙,上面有一女孩,面板細膩,唇線微勾,帶著諷刺的冷意,丹鳳眼本來似水般柔媚,卻含著冷光,顧盼之間似月光下的清輝。
正是那天魏喜拒絕他的默寫畫。
他把畫紙悄悄放在他的胸口上,再看看兩個害羞到不敢直視他的女工,還是覺得這樣的魏喜更加美,更加與眾不同。驕傲的她令他想起希臘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女神,可她卻跟那癩皮狗一樣的顧煥興好成物件了。
羅洋想起魏喜說他矮,說他娘們兒,還說他不行,怒從心中生,為什麼他還要在意這女人。他起了身,擠出過道,準備把這畫紙往開水鍋下的鐵桶扔。
揉成團的畫紙甩進鐵桶,沒走兩步,羅洋又撿了回來。他展開,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畫作。
這時候,有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路過他身後,羅洋起身,兩人相撞,男人正好瞥見他的畫作。
男人的瞳孔緊縮,又瞬間放大,他的眼神閃過駭人的冷光,神情變換,卻不是一個普通工人該有的表情。
“你擠什麼擠?沒看見有人蹲地上嗎?”羅洋沖男人吼道,在看到那人身材那會兒,又慢慢降下分貝。
“同志,對不起。”男人收斂表情,立刻真誠地道歉。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羅洋看這男人器宇軒昂,還以為和他一樣是個知青。他搖搖頭,也好言好語說:“算了,我也沒看到。”羅洋疊上畫紙往座位上走去,身後那男人立刻尾隨他。
沒過一陣子,男人就以他座位太吵不好看書的理由換到羅洋身旁的位置,他拿出一本紅寶書裝模作樣地翻閱起來。
羅洋沒起疑心,和另外兩個女工攀談著收糧溝的事。後來,聽到羅洋要去省城“美影辦”,男人才插了幾嘴,說自己以前也搞過攝影。
羅洋頓時對男人有了興趣,兩個男人開始拋下女同志,熱切地討論起繪畫和攝影,當然不可避免羅洋談起他在收糧溝的知青生活。男人不著痕跡提起剛才看到男人畫的女孩,適時地稱贊幾句畫作的筆觸。
羅洋沒有跟男人談論很多,這是他心裡的傷痛。但後來男人所有的話都在和他找共同點,直到下車,這男人也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