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先生著作等身,燒掉豈不可惜?不如留下,我來保管,我未受遺命,不算違背範先生心意。”
宋取竹笑道:“先生早料到會有這一刻,所以在他還清醒的時候,就已監督我燒掉書冊,片紙未留。”
徐礎嘆道:“範先生這是何必呢?”
“範先生這些年對自己的文字極不滿意,常說全要重寫一遍,以免貽誤世人,可是動筆之後,他卻更不滿意。唉,像我這樣的人,乾脆不敢碰筆了。”
兩人端來清水,給範閉擦身,換上壽衣,輕輕抬入棺中,按規矩,靈柩要停放一段時間,待親友弔唁之後才可入土,範閉卻急得很,生前三番五次告訴宋取竹:“死後立刻入土,千萬別將我留在外面,我怕冷。”
宋取竹前天剛剛挖好墓穴,就在山谷深處,位於兩株大樹中間。
“地方是我選的,先生喜歡草木,天暖時,常來此繞樹行走。”
“此處頗有靈氣,宋兄臺挑得好。”
“呵呵,先生若是聽到‘靈氣’二字,絕不會同意在此入葬。”
兩人合力送棺入穴,將土填好,一座小丘而已。
範閉對生死早已看淡,宋取竹也無悲意,放下鐵鍁,笑道:“剛剛我還在想晚上給先生煮點米粥,自己去後山烤條肉,打打牙祭。想不到先生竟然用這種方法阻止我吃肉。”
“範先生不喜歡吃肉?”
“那倒不是,先生這些年牙不好,吃不得肉,偶爾咽些肉粥。他是不喜歡看我吃肉,說我沒有節制,吃肉如狼吞。”
“唉,我以為能見範先生最後一面。”
“徐公子的確見到了。”
“我見到他,他卻沒見到我,無緣聆聽教誨。”
“徐公子運氣真好。”
“嗯?”
“先生聽說徐公子去除王號,頗為興奮,對我說徐公子必來拜訪,來必有疑惑,他擔心自己堅持不到,所以將一些話說給我聽,讓我轉告給徐公子。”
徐礎大驚,“範先生料到我會來拜訪,已是神奇,竟然還料到我有何疑惑嗎?”
宋取竹笑道:“其實沒那麼神奇,先生說了,去肉鋪自然要買肉,去布莊自然要買布,來他這裡,不是問名,便是詢實。如徐公子這樣的人,心中總有‘天下’二字,頭上有無王號,都是一樣。”
徐礎也笑,看向那座小小的墳丘,拱手道:“範先生化繁為簡,看人、看事越發通透了。”又向宋取竹道:“敢問範先生留下何言?”
“先生說‘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