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轉身抱起陶甕出屋,到了外面,吐出一口氣,喃喃道“虧我總想教公子怎麼說話,原來最不會說話的人是我啊。”
屋裡三人的想法卻不是這樣,去除那些瑣碎的回憶,尹甫與費昞都以為老僕的回答極好。
尹甫道“尊僕對徐公子可謂至忠,人雖糊塗,對徐公子多年前的一點小事,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徐礎微笑一下,“而我居然從未察覺到,此前逃離東都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過得如何。”
“畢竟是一名僕人,雖忠,但無大用。”費昞道,並不以為老僕值得太過感激。
“我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徐礎卻被勾起許多情緒,“不只是他,我辜負太多人,尤其是在稱王的時候。曾有一位將領,對我極為忠誠,諸將無出其右者。只因他自作主張,做了幾件我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我就逼令他自殺……”
“那時候你是吳王,就當令行禁止,自作主張者,殺之無錯。”費昞反而替徐礎辯護。
“吳王無錯,錯在我。”徐礎勉強笑了笑,“從前讀史的時候,我與同窗曾有爭論天下大亂時,必然群雄並起,這沒有錯;群雄爭鋒,或存或亡,最終只剩一家,一統天下,這也沒錯。我們納悶的是,無論存亡,無論多少,群雄麾下總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追隨者,他們征伐時百戰百勝,出謀劃策時無計不中,勸說敵酋時無往不利,個個可算是上上之才,為何不肯自立?與之相比,一些稱王稱帝者反而只有中下之資。”
“爭論出結果了?”尹甫問。
“沒有。有人說他們有自知之明,有人說他們時運不濟,有人說他們怕擔危險,有人說尊卑天定,他們註定為臣。”
“徐公子以為呢?”
“我當時以為他們胸無大志,現在我以為……史書記錯了。”
“徐公子以為自己沒錯,史書有錯?”費昞語氣稍顯生硬。
“我當然錯了,最大的錯誤就是非要從書中先學道理,然後再一個個踐行。我說書中有錯,不是記載有錯,而是論斷有錯。天成朝史書,只記張息帝如何一步步定鼎,好像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心懷天下,其他諸國只求偏安之計。我想,心懷天下的人從來不缺,成功者卻只有一個,遺憾的是,財者只是敗者,在書中,他們是惡人。為什麼有些人拒絕自立?無它,被擊敗了而已,敗而不服,為惡人,敗而追隨,為忠臣,其中並無更多道理可言。”
“徐公子以為自己被擊敗了?”尹甫問。
“我敗了,一敗塗地。”
費昞剛想問徐礎是敗而不服,還是敗而追隨,尹甫卻站起身,深揖一躬,“由實端入道,雖永遠不得大悟,且漏洞百出,常獲敗績,但是或多或少終有所得。由虛端入道,看似大悟,無懈可擊,永立不敗之地,終是一場空,於己無益,於世無助。徐公子後悔稱王,先師也曾後悔思多行少。”
費昞頓了頓,“徐公子應當留在思過谷,但是不該久坐席上,正是萬物復甦之時,徐公子何不踏行山水?”
費昞吃了一驚,“尹侍郎真的不爭此谷?”
尹甫仍看著徐礎,“徐公了想讓天下人忘掉‘吳王’,需要另尋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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