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見兒子顯然不是大將軍最急迫的事情,樓礎被送到一間空屋子裡,沒有茶水,也沒有人過問,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又被叫出去,前往選將廳面見大將軍。
樓家兒孫今晚來得比較多,五六十人分列左右,個個縮肩束手,目光低垂,人數雖多,卻沒有半點聲音。
樓溫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肚皮一起一伏。
樓礎走到父親面前,長揖到地,一下子看到自己送到府中的禮物,蓋子已經開啟,露出裡面卷好的半匹絹布,燭光照耀,他寫在上面的大字還在,分外清晰,廳里人人都已看到。
那是一個“奠”字。
大將軍親率十萬大軍前往平亂,親朋故舊都來慶賀兼送行,親兒子卻送來弔喪之物。
大將軍居然沒有立刻大必雷霆,盯著這個不太熟悉的兒子看了半晌,開口道:“這是你送來的?”
“沒錯,是孩兒送來的。”
“字也是你寫的?”
“正是。”
許多人偷眼觀瞧樓礎,驚訝於他的膽量之大,弔喪就算了,竟敢大方承認,話語間沒有一絲懼意。
接下來就看大將軍如何處罰了,樓家子孫眾多,大將軍對犯錯者從不手軟,這些年來至少打殘了五六位,那些人犯下的錯誤比這一次小多了。
大將軍沉默了一會,肚皮起伏得越來越劇烈,突然,他笑了。
這一笑,廳中諸人面面相覷,既困惑,又驚悚。
樓礎卻對父親生出幾分敬意,一直以來,他有點瞧不起大將軍,以為這就是一位運氣極佳的福將,與皇帝沾親,因而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無疑屬於“名過於實”那一種人。
現在他的判斷也沒改,但是覺得“名”與“實”的差距沒那麼大了。
“你覺得秦州賊勢盛大,我此去必敗,會命喪賊人之手?”大將軍連問話的語氣都變得緩和了。
樓礎搖頭,“秦州小賊不成大患,我覺得大將軍另有它難。”
大將軍這回沒笑,又盯著兒子看了一會,冷冷地說:“當年你母親自殺,我就應該將你溺死,讓你們母子相伴。”
樓礎深揖,“父有難,子不得不言,言而不聽,子亦無憾。”
“把他關在西廊,我若是死在秦州,你們將他放出來,我若是活著回來,殺他殉母。”
大將軍竟然沒有當眾發火,眾人都替樓礎感到幸運。
樓礎也不多做辯解,行禮退出選將廳。
西廊一帶是客房,樓礎被送進最簡陋的一間,只有一張小床,沒有被褥、桌椅、夜壺等物。
樓碩臨走時道:“別說我不念兄弟之情,大將軍這回真是生氣了,出征之前有可能再見你一面,你想想怎麼說話吧,再像今天這樣,神仙也救不了你。”
樓礎拱手道:“愚弟自會反思,也有勞兄長代為美言。”
“嘿,你自己闖的禍,自己想辦法收拾吧,誰敢給你美言?作繭自縛,樓礎,你這是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