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賓是名清秀的中年人,白麵微須,臉上一團中氣,三分像書生,六分像商人,還有一分拜身上的戰袍與盔甲所賜,像是剛剛上任的將軍。
他的確剛剛上任,不久前他還是幷州有名的商人,祖上幾代以運販為業,到他父親這一代已是當地鉅富,他繼承全部家業,又翻了幾番,可他不喜歡當商人,專愛結交朋友,以豪俠自居。
沈家準備起事,周元賓立刻捐出大部分財產,全無二話,因此備受沈家信任。
兩人已被互相介紹過,出營不遠,周元賓將帶兵之職全權委託給兩名校尉,也當自己是個被保護的隨行者,與徐礎並轡交談,很快熟絡起來。
當週元賓覺得可以無話不說的時候,立刻問出最感興趣的事情:“十七公子,你真參與了刺駕?”
“若非如此,也不會流落至此。”
“對對。”周元賓顯然極感興趣,稍忍一會,又問道:“能跟我說說詳細情況嗎?十七公子不想說的我不多問,揀能說的透露一點吧。”
徐礎本不想談論此事,想到沈耽的提醒,他改變主意,將刺駕的前因後果大致說了一遍,略去諸多的意外、猶豫與驚慌,聽上去像是一個完整無缺的計劃,未受任何挫折。
周元賓一遍遍地倒吸涼氣,聽到徐礎親手在萬物帝肚子上刺下匕首,周元賓大聲怪叫,惹得一名校尉追上來檢視,見參軍只是興奮過頭,才退回去監護兵卒。
周元賓抱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虛,十七公子……還不到二十歲吧?嘖嘖,想我二十歲的時候,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帶著幾個人騎馬出關,與草原大人通宵飲酒,做成一筆大買賣。別人都說我膽子大,跟十七公子一比……嘖嘖,沒法比啊。”
徐礎笑道:“皇帝只有一個,想刺駕也得有機會。”
周元賓大笑,年紀雖大許多,對十七公子卻十分推崇,徐礎離開東都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刺駕帶來的好處,聊勝於無。
五百人的軍隊,攜帶不了太多糧草,因此行程必須經過嚴格計算,到了驛站就得休息,多走一里也不行。
秦州、河工之亂已經影響到幷州,諸城謹守,市鎮蕭條,城外的驛站對來往人等十分警惕,周元賓必須親自進城向長官表明身份,並遞送牧守沈直親筆所寫並加蓋官印的文書。
晉陽附近的城池大都擁戴牧守,見到文書之後,招待得很好。
徐礎勸周元賓從驛站徵用一些馬匹,周元賓卻不同意,“這些城池以後都是岳父大人的本錢,不可驚擾。”
這一次,徐礎沒有堅持己見。
兩人越來越熟,真是無話不談,周元賓甚至得意洋洋地講起自己如何成為沈家女婿,他家產雖多,按理也沒資格娶沈家女兒,可他仰慕高門,一心要攀高枝,八字還沒一撇,就將原配休掉,然後靜待時機。
多年前,賀榮部大兵壓境,幷州倉促無備,情況萬分緊急,周元賓覺得這是一次機會,托熟人引薦,來見牧守沈直,聲稱自己有辦法退兵,不求功名利祿,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娶沈家的一個女兒。
沈直同意了。
周元賓連僕人都不帶,獨騎出關,拜見賀榮部可汗,攀交情、許豪言、拼酒量,竟然真將大兵勸退,賀榮部轉攻冀州,此後多年沒有大擾幷州地界。
沈直遵守諾言,真將一個女兒許配給周元賓,而且是他最為喜愛的一個女兒,從那以後,兩家如一家,周元賓成為沈家的另一個兒子。
徐礎同情那位被周元賓休掉的女子,卻什麼都沒說,問道:“我沒明白,周參軍怎麼能令賀榮部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