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耽點頭,“沒錯,我姐夫周元賓已得命令,要去賀榮部示好,以後四弟見到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虛。”
徐礎沒開口。
沈耽也沉默一會,突然問道:“四弟也曾體驗過勸父之難,如你當時有機會動手……”
徐礎長嘆一聲,不願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三哥對我坦誠相見,這就夠了。”
沈耽起身,神情既悲痛,又堅毅,“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天下至重,奪人情而成大事,我為拯救天下,甘願做沈家罪人……”
沈耽有點語無倫次,自己也察覺到了,抬手擦拭眼眶,擠出一絲笑容,“我一向覺得與四弟志同道合,因此相識不久就結拜為兄弟,我之所以向四弟袒露內情,也是因為覺得唯有四弟能夠理解。”
徐礎拱手道:“弒君之臣敬拜弒父之子。”
“哈哈。”沈耽大笑,馬上又換上悲痛之情,“心懷天下,就容不下別的東西,父子之恩、兒女之情,都要置之度外。”
“該當如此。”
兩人都覺得心裡舒暢許多,又能無話不說。
“是我勸說甘招推舉寧抱關擔任主帥。”徐礎承認道。
“我知道,所以當時表示同意。我明白四弟的用意,以為義軍不宜一家獨大。事後想來,虧得有四弟此舉,否則的話,寧抱關、甘招必然當場發難,五王分裂,主帥有何用處?我在反思自己的做法,錯就錯在只考慮自家的好處,卻忘了對方會不會接受,對我的好處越明顯,其實越無法實現。有得必有失,我身邊的人都沒有提醒我這一點。”
“那我也該提前向三哥說一聲。”
“那時咱們還有誤解,不說是正常的。”沈耽不以為意,反而感激不盡,又道:“天成與降世軍是兩大害,兩害不除,天下不定。”
“只是不宜操之過急。”
“四弟心事周密,我會見機行事,如果此戰過後,薛六甲與寧抱關依然強大,那就再等一等,必須想辦法讓這二人因隙生恨、因恨生仇,打得不可開交,才好下手。至於甘招,庸碌之輩,不必特別在意。”
徐礎點頭,沒提自己對甘招的真實看法。
兩人越談越深,徐礎道:“天下必然一統,五國斷無復興之說,我在吳國稱執政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還政於真龍。在我眼裡,真龍一直是三哥。”
沈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四弟看得清楚,馬維倒是一直堅信能夠回到五國並立的時候。天下必然一統,但誰是真龍,還得再看,我有此心,卻未必有此運。四弟的情義我心領了,但運數若在四弟一邊,我不會逆天行事,我不求封疆一方,不求權傾一時,只求一位有德之君。”
兩人互握對方手腕,真情流露,飄飄然如風舉大鵬。
徐礎告辭,終究沒有透露譚無謂的計劃,他相信,沈耽同樣也有隱瞞。
得人心者得天下,徐礎看穿了人心,卻沒有辦法得到人心。
或許此戰過後,大家都會變成遊魂野鬼,什麼雄心壯志,什麼天下太平,什麼人心是非,全是縷縷青煙,初時還有形態,升不了多高,就會泯然天地之間。
徐礎看向來往的將士與馬匹,悲壯之情油然而生,他從未覺得死亡如此之近,又如此可親,它就像是嚴厲的聞人先生,平時不苟言笑,某一天某一刻,當他覺得時候已到,會突然向某一個學生透露心聲,傳授高深莫測的學問。
徐礎對明日一戰已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