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回來了,扶蘇決定不再讓這個好不容易、機緣巧合尋回的兄弟再奔波四方,兩人就此在潤廬渡過了一段靜諡、輕鬆的時光。
轉眼,入夏。也都早習慣了歲月悠悠、春走夏至,時間之於他們也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而作為凡人之軀的喬子夜卻突然病倒了,也沒太嚴重扶蘇抬手便可為他驅走入體的風寒,被婉拒了。子夜說這就是凡人該經歷的,生老病死之於他而言不過是一段又一段的旅途,只不過這段旅途永遠沒有盡頭。
扶蘇與蒙毅兄弟二人雖在人間存活兩千多年,卻因為各自的原由對這個程序步伐極快的現代世界並沒有多少了解。春轉入夏的兩三個月裡,經過夜遊者白素璃的悉心調教,他二人總算對一系列高科技產品、通訊工具交通設施等有了一定的瞭解。
素兒有自己的職責,閒來無事的扶蘇與蒙毅便決定代生病的子夜走一趟皖南茶山。好壞,生意他都是有份的,總不能事事都靠子夜撐著。而且平時看這貨的臉色也夠夠的,一副他二人是吃白飯的即視感。
人生第一次不用掠飛、瞬身,而是搭乘了那快到令兩人咂舌的高鐵,沒多久便到了目的地。接待的人是一個看上去麻利又實誠的微胖男子,名叫陸亭。兩人只管喚他老陸,驅車來到茶山,守山的是一對年邁夫婦敦厚朴實慈祥。
望著頭頂晴朗的天空,扶蘇卻知道沒過一會兒便要下起雨來了。一行三人謝過老夫婦的茶水招待信步上山,行至山腰那微胖的老陸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這兩位城裡來的貴客腳力居然比他這慣於爬山的鄉下漢還健啊!扶蘇笑笑示意他原地休息最好找個能避雨的地兒,老陸不明所以只訥訥點頭。
上到山頂,有一處簡陋的涼亭,想來是茶農們耕作辛勞建來以做暫時休息的。
放眼望去,觸目所及綠意盎然,那屬於大自然的青草氣息與茶樹的清香撲鼻而來甚是怡人。夏日午後的雨,如約而至,熱烈得比陽光還奔放。
站在亭子裡,扶蘇與蒙毅兩人靜靜佇足眺目遠望。遠處的城市、近處的茶山,溝壑阡陌縱橫交織,道路上有車輛馳過、鄉間有農人耕作,一切自然而完滿。扶蘇看向一處凹陷的山坳,怔怔出神。
那裡,似乎缺少了些什麼!可,能缺少什麼呢?他突然轉頭,身後只有坐靠在涼亭一角的蒙毅再無別人。沒有任何飛禽走獸經過,也沒有…沒有什麼呢?他有些失神,眼底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體會的失落。
老陸安排的晚餐很舒適,就在查家村旁的農家樂。鄉野總是樂趣多,雖沒有太多遊客但還是不乏那些從就近城市裡趕來嚐鮮的食客。小小的店子依水搭出一片,基本都坐滿了人。扶蘇三人挨著溪畔的小桌坐下,老陸安排好菜色後便就坐下開始介紹這查家村的歷史與名人軼事以及一些鄉間怪談異志等八卦…
心頭總有一處感覺空落落的。扶蘇始終有些遊離於方寸畫外,有一搭沒一耳地聽著,倒是蒙毅饒有興趣地與老陸聊幾句。此時,旁桌臨座的兩個男人引起了扶蘇的注意。
或者不能說是他注意到了那兩人,而是對方時而會看向他令他有了絲奇怪罷了。他轉頭看過去,便見對方二人將目光收回後看向了溪對面的一處…
晚餐結束後,老陸熱情地邀請兩人散步遊看查家村。行到一處祠堂,扶蘇頓住腳步,只聽得祠堂裡似有女子說話聲。他好奇的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到祠堂裡去。
一個身影自堂側的小房間裡行出,當她看到老陸時沒好氣地嗔怪說了句“死胖子大半夜的嚇死個人啊!”老陸賠了個笑臉“唉喲,我說誰哩,虹姐啊,你怎的在這嘞?不是那個小姑娘看著的嘛!”
女子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婦人,伸手拔開一旁的開關,瞬間燈火通明照得整個祠堂亮堂堂。
“噫”婦人看了眼已經顧自走進祠堂內廳的扶蘇,繼而朝老陸使勁眨眼,老陸一張豐滿富態的臉機靈地一抖跟著婦人走到一旁。“可別在外人面前說這事,可邪了門了啊,那姑娘東西都在人就不見了,這沒親沒眷的打小就在我們村裡頭吃百家飯長結果人就突然沒影了。頭兩天啊,東嬸過來收門票錢結果小妮就不見了,床邊上還有一套衣服掉在地上。我也沒見著,反正東嬸說得可嚇人了涅。”“不應該啊,那姑娘不挺好的嘛,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這是捲了門票錢跑了?”老陸不停搖頭覺得不可思議,不太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在這個質樸的小村落裡。“噓,噓,別吵。錢沒少都在抽屜裡放著的,就是人不見了。什麼東西都沒帶走!聽東嬸說小妮平時戴在脖子上的一個墜子就掉在地上,呶,就在裡頭桌子上放著呢。聽說是她媽留給她的遺物涅…我跟你說啊,老陸,我今天剛過來看祠堂,這天黑了吧就覺得有點嚇人陰森森的。明天我可不來了,給錢也不來…”
就在婦人與老陸悄聲私語之時,扶蘇與蒙毅兩人已顧自繞祠堂走了一圈來到後院。院角栽著一叢竹子,長勢可喜茂密嫩綠。扶蘇看向那處竹叢,愣怔了會兒,天空突然飄落起雨絲來。夏夜暑氣未褪,而這場突來的雨水灑落之後熱氣不減反增,地面被雨水浸潤後溫度迅速在院內擴散開來。
“怎麼了?”蒙毅溜噠了一圈並未覺有何新奇之處,只見扶蘇怔在院子裡任雨水淋溼也沒有一絲反應有些奇怪問道。
搖搖頭,扶蘇突然抬頭望向正墜下雨絲的天空,心頭一片空落落的虛無感沒來由生起。
回到前廳,那個絮叨八卦的婦人仍在繼續向老陸倒苦水,老陸一見兩位貴客立馬迎了上去。扶蘇看了看旁邊開著燈的小屋,突然說了句“可以進去看看嗎?”
老陸有些詫異,眨了眨眼轉向看向那個婦人徵求她的意見。婦人也沒所謂本就不是她的居所,愛看看嘛。一腳踏入屋內,幽幽的花草清香味充斥縈繞於鼻尖。不濃烈已經極為淺淡了,只好似戀枝的葉子久久不肯離去。屋內乾乾淨淨,四壁掛著一幅幅筆觸簡單卻又極有天賦的畫作。有茶山、有村落,有田園風光、落霞繽紛,有鄉間野狗、孤枝飛鳥,還有一些人物素描,其中以守茶山的那對老夫婦的肖像居多。扶蘇一張畫一張畫看過去,只覺得心頭那空洞的感覺被一點一點填補著。唇畔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而這個笑容是他自己也未發覺的。
“這些畫是誰畫的?”邊看著畫邊問道。一旁老陸立馬答道“哦,是原來住在這裡看祠堂的一個小姑娘畫的。”“哦…”拖著長長的尾音應了一聲,繼續注目畫作。
斗室內依牆掛的看完之後,發現床畔簡單的老式木桌上還有一張。那是一張只繪了一雙眉眼的素描,只一眼,扶蘇便被深深吸引了。畫中人眉如遠山,既清麗又朦朧;眼如滿月,又似含著萬點星辰,圓潤中透著一股堅毅的韌勁。看似廖廖的落筆卻傳神地描繪出了這張臉的主人該有多麼明媚燦爛!只不知,那眉尾的一記黑點是主人原有的一顆淺痣還是不及擦去的鉛屑…
扶蘇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觸控著僅繪了一雙眉眼的畫作上,雙手微微的些顫抖。他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不自禁地想要去觸碰那張根本不存在、連想象都沒有依據的面容上。而當他的手碰到那雙眼時,魂境中千年未曾波動過、如鏡般平靜的湖面竟微微泛湧起層層疊浪…
桌子上、畫像旁,擺著一枚用最普通的紅繩串起的吊墜。並非什麼名貴的物什,小小的樹葉形狀泛著銀質首飾特有的柔光。
為何?為何會有這種微妙的感覺?!
扶蘇微微皺著眉頭,只覺得心中那被一點一點填補的空洞突然一瞬間好似坍塌了一般,轟然作響。而這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到。塌陷了的心口傳來陣陣隱痛,並不強烈很微弱。
我來過這裡嗎?不,沒有。畫中的人是誰?這眉目不曾見到過,兩千年歲月裡都不曾看到過這樣的一雙眼。可是…可是為何總覺得這樣的,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