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衛緹騎多日追查搜尋,深宮太后多日牽腸掛肚,朝中大臣多日喟嘆痛惜,都只為了同一個人.
對江山社稷來說,這個人是天,是主心骨,他是整個天下臣民正常運轉和生活的源頭.
秦堪沒想到此生能夠再次見到朱厚照,但更沒想到請朱厚照回宮登基時竟等來這樣一番回答.
朱厚照說了很多,歸結起來只有兩個字,"累了".
秦堪能理解,早在十四年前認識他那天起,秦堪就一直認為朱厚照不適合當皇帝,他可以是吟風弄月的才子,可以是勳貴名臣家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絝,他甚至可以是鄉野山陌砍柴插秧的樵夫膨……無論哪一種身份,想必朱厚照都會帶著無比滿足安逸的笑容,平淡又幸福地過完此生,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獨不能是皇帝.
皇宮是座牢籠,而皇帝只是牢籠裡的囚犯,每日的朝會對他來說,無異於金殿內幾百個大臣對他提審的場所,除了步步緊逼的訐責,還有漫長無盡彷彿永無休止的訓斥,逼迫,每次上朝相當於一次不見血的戰鬥,他鬥了整整十四年.
將心比心,秦堪若坐在那張龍椅上,跟數百人鬥了十幾年後會是怎樣的感覺?
或許,這個皇帝他也不願再當下去了,哪怕它代表著世間最尊貴的身份.
秦堪能理解朱厚照的選擇,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選擇.
"陛下重新登基後可以不上朝,可以對朝臣避而不見,國事朝政皆有內閣和司禮監打理,臣亦可為陛下分憂,但皇宮裡那張龍椅.只能是陛下的!"秦堪垂頭懇求道.
朱厚照笑了笑:"秦堪,你知道自從高鳳把我從宮裡帶出來後,每日過著怎樣的生活嗎?"
"臣不知."
"我每日睡到辰時三刻起床,劉良女為我穿衣.然後給我端上一碗她親手熬的白粥.我喝完粥後,抓一把小米兒到院子裡餵雞.接著高鳳陪我去深山裡轉悠一下,偶爾我還能親手射下三兩隻野兔,對了,時值秋後.我最近還學會了怎樣收割麥子,高鳳用假名字買下了十畝地,連地裡種好的麥子都買下了,全是我們三人一起收割的,劉良女說要繼續賣酒,明年春天我們尋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開一家酒肆,我是掌櫃.高鳳當廚子,劉良女釀酒……"
朱厚照眼中泛起神往的目光,悠悠道:"這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沒有朝爭.不用跟大臣們打嘴仗,肩上更不用擔著家國社稷的重負,直到如今,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真正的人,以前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穿著龍袍的行屍走肉罷了."
秦堪仍深垂著頭,直到今日,他才發現朱厚照的內心裡有著如此沉重的壓力,對帝王生活有如此多的不滿和抗拒.
腦海裡不停的掙扎煎熬,秦堪在猶豫該不該將如今京師的朝局說出來.
還在猶豫時,朱厚照似看出了他的矛盾心情,笑道:"聽說新皇已登基了,是我的堂弟朱厚熜?"
"是."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和新皇相處得並不是很好."
秦堪也笑了:"交皇帝朋友,一輩子只交一個已足夠,有時候這個皇帝朋友犯起渾來,我都恨不得此生從不相識才好,怎會自尋死路再交一個皇帝朋友?"
朱厚照哈哈大笑:"既然交了,可不能反悔,你的這個皇帝朋友以後就需要你來保護他了."
秦堪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你保護了我十四年,從今以後,該我保護你了,……除非有一天我已不在人世."
說到這裡,秦堪的話裡已無奈地認同了朱厚照的選擇.
朱厚照沉吟了一陣,目光若有深意地瞧著他:"看來京師朝局已是一觸即發了……"
秦堪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坦言以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