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 長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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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衛家,並非沒有代價。
姚淮的案子,果如衛書記所言,掀起不小的風波。
永寧的鄉村旅遊被迫擱淺,前功盡棄,然而四年後,在各地“特色小鎮”同質化,喪失客源與競爭力,淪為“爛尾”人造景區的浪潮下,反而成了及時止損的先見之舉。寧省系統內,組織上在結案後曾徵求她的意見:是否希望調任別處——姚淮說,要留下。在市裡農企洗牌之後,她一鼓作氣,頂著上限,拿下啤特果利潤最大化的收購方案。與此同時,三通五改完成,耐堿水稻增産,在基本耕地不減少的情況下,土地流轉成功,啤特果種植基地初見規模。
在第一批工作隊進駐的十三個貧困村中,永寧攢著股複仇般的哀兵鋒芒,在輿論遇冷之時,以其羽張似箭、鐘洪若呂的勁猛勢頭,引起高層的注意。
在外界看來,姚淮姚隊長,自此搏得前程萬裡,青雲直上。
卻也是這一年,從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姚江被召回縣農業局。局長欽點,由技術崗轉為行政崗,“升”任辦公室主任。
姚淮看到他的調任通知,不啻晴天霹靂。
讓任何一個前沿研究員離開試驗田,無異於斷送其職業生命。哪怕作為高水平的農技專家,久不下一線,不到田野,僅依靠案頭工作,也不可能長遠。
畢業時,姚江曾跟她說:幹我們這行,一輩子是學生。
他從縉坪走到北京,從北京來到永寧,是從泥壤中走出的學生。青天為頂,四野為底,二十四宿是圍牆,山川和大地,是他的學校。
一間辦公室,轉瞬之際,將他拘為囚徒。
世間的權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若不知因果,還以為是自然造化。
“姚淮,我很久沒有找到真正想做的事了。”姚江說,“當年去寧省,我不後悔,為萬彙回來,也不後悔。這些都是我的選擇。”
大理石桌面帶月白色的紋路,彷彿清澈的水波,牆面上吊燈的瑩瑩光弧,橋一般連線對坐的兄妹兩人。歷中行看著姚江的側臉,鬢角幹淨,一綹額發滑入眉心。他看起來柔軟又堅固。
這一段,姚淮電話裡沒來得及講。是情事結束,兩人相擁溫存時,姚江一句一句,用輕緩的口吻,鄭重告訴他。
他說,“其實我當時的感覺,很遲鈍。姚淮的憤怒,遠遠超過了我。”
如果曾沉下一百米深的冰冷大海,那麼五十米就無法再令人動容;如果已經在一千度的烈焰中熔化,即使再加上五百攝氏度,也絕不會再一次形變。
對姚江而言,最心痛的事已經發生過。
他平靜地收拾行李,從永寧的工作隊去往那間辦公室。
衛昌帶姚淮去找自己的父親。衛書記和和氣氣地接待了她,連同情和關切都和上次親自登門時如出一轍。
他驚奇地反問她,怎麼會認為是自己的授意?縣委的人事安排,應當都經過了充分的考量。
姚淮將自己換成價碼,說:我跟衛昌分開,行嗎?
衛書記笑著說:小姚,你們倆自由戀愛,我不幹預。
一段本來就無以為繼的關系是叫不上價的。那是一次徹底失敗的談話。
隨後,她和衛昌提了分手。
姚淮問姚江,要不要離開。姚江的回答和她一樣,要留下。
至少在這裡,他還能守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