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孫成蕙就站在祁校長身後,正可從側面窺見劉存義無地自容的窘相,一時間,心揪緊了,真想替劉存義好好哭一場。事後回憶起來,孫成蕙仍然認為,自己真正從感情上接受劉存義,就是在那當兒。
沉默了足足有幾分鐘,讓劉存義亮夠了相,孫立昆才把花生殼塞到劉存義手上,散落在臺上的花生殼,孫立昆還一一撿起來,珍寶似地往劉存義手上放,邊放邊說:“劉團長,拿好,都給我拿好!一次拿不完,就給我再來拿一次!劉團長,你資格老呀,習慣好呀,不嚼點花生就犯困!再犯困,就給我多看看這些花生殼!”
劉存義幾乎要哭了,低著頭,一言不發,捧著一大把花生殼,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這件事讓劉存義記了一輩子,許多年過去後,劉存義還和孫成蕙說,那天晚上地上要有條縫,他就鑽進去了……
孫立昆這才開始講話了:“同志們,今天,是我向秦政委、祁校長提議召開我部學員民主生活會的。我提議開的,我自然有話要說,可說什麼呢?先講個故事吧。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了,我們和國民黨軍隊搶著接收日佔區。我們有一位同志,當時是副營長,帶著兩個連去接收一個縣城,沒想到,和國民黨的接收部隊在城外打起來了。國民黨方面上去的是一個團,我們只兩個連,接火沒多久,我們這兩個連就被包圍了。這位帶隊的副營長很勇敢,也很機智,一邊頂住打,一邊讓包圍圈裡的一個放羊的啞巴老漢給我送來求援信。大家猜一猜,這是一封什麼樣的信?”
學員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孫立昆手一揮:“這封信不是用紙寫的,是用面做的,是個幹包子!”
一陣鬨笑聲——連秦政委和祁校長也笑了。
孫立昆卻沒笑,臉色反倒更沉重了:“接到這個包子,我和陳師長就納悶了,這是什麼意思?大老遠的,這位副營長給我們送個幹包子幹什麼?還是陳師長先悟了出來,對我說,老孫,別是咱那位副營長被包圍了吧?我一想,可不是嗎,我們這位大英雄同時也是個大文盲,只有他能把包子和包圍聯絡在一起,讓我們猜啞謎!我們這才連夜增援,給咱那位英雄的副營長解了圍……”
教室裡的笑聲更響了,孫成蕙注意到,趙清波笑的聲音最高,甚至有些誇張。
只有劉存義沒笑,表情十分痛苦,眼睛也溼潤了。
孫立昆講完這個故事,又說:“同志們,這事可笑嗎?要我看一點都不可笑!晚一步,我們這位副營長和他手下的兩個連就全完了!三百多號人就壯烈了!因為啥?就因為一封信!大家想想,若是這隻幹包子被放羊的啞巴老漢吃了,我們怎麼辦?這位當年的副營長現在就坐在這裡,今天我先不點他的名,再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再不改正,我撤他的職,開除他的黨籍!”
誰也沒想到,孫立昆這話剛一落音,劉存義卻勇敢地站了起來:“孫政委,您……您別再替我保密了,我……我向同志們承認,當年那個副營長就……就是我。那一仗,犧牲了一百二十一名同志,我也在那一仗中負了傷……”說罷,落淚了。
孫成蕙不知咋的也落下了滿眼的淚,啥時落下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孫立昆看著劉存義,這才有了點笑臉:“好,劉存義同志,請你坐下吧。下面,我部學員的民主生活會正式開始,大家都要對自己這一階段的學習和工作情況進行一次認真的回顧……”
學員們開民主生活會時,孫立昆才把孫成蕙叫到門外,問起了孫成蕙的情況。
孫成蕙滿腦袋都是劉存義,簡單地說了說自己的事,就很不理解地問孫立昆:“六叔,您咋這麼不給劉團長留面子?我聽劉團長說,早年他還跟您當過警衛員,是不是?”
孫立昆點點頭說:“是的,正因為這樣,我今天才更不能給他留面子。我今天不整狠了他,日後他就要在工作中碰釘子。”繼而,又批評孫成蕙說,“小蕙呀,你也是的,劉存義這種情況,你為什麼從不和我說?不是趙清波跑來找我,我還不知道哩!”
竟是劉存義的部下趙清波彙報的,孫成蕙心裡不由得一驚。
因著劉存義受到的羞辱,孫成蕙從此失卻了對趙清波的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