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試探
一向清醒的陶如琢,墜入混亂的海洋,腦海中眾聲嘈雜,耳畔卻是弟弟的詰問。
他不是第一次說謊,說謊對他來說就像飲水一樣的簡單自如,縝密的邏輯輔助他圓上謊言的漏洞,卻堵不上他心中大洞。
他的真心藏在洋蔥般一層層偽裝裡,被弟弟一把拽出,逼著直面真實的矛盾,滋生出新生般疼痛、惶恐、迷茫以及無法抑制的亢奮。
一向引以自傲的情緒管理能力失控,陶如琢不得不放下筆,去沖個冷水澡,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在瞥見鏡子中霧朦朦的身影時,不由自主回想起,當弟弟長大成熟後,依然圍著浴巾大剌剌地出現在他面前。
那時他全身過電,不得不板著臉轉身逃離,逃向圖書館。
然而他無處可逃。
圖書館曾是他的避風港,幼時爸爸媽媽忙著賺錢,把他丟給爺爺奶奶,爺爺受市面上流行的育兒書籍《哈佛女孩劉亦婷》影響,自認為掌握了一流育兒法門,對他諸多要求,極為苛刻。奶奶仁弱,不敢與爺爺對抗。見他可憐暗自抹淚。他不忍心讓奶奶傷心,於是努力學習,把追求優異的成績,出眾的表現,視作唯一樂趣。每當看見同學們在週末時都有爸爸媽媽陪著到處玩耍,他暗自羨慕,卻只能對自己說,書中自有精彩的世界,只要能取得好成績,就能擁抱世界。他要盡快成長為一個成熟沉穩的人,不能犯幼稚病,這樣才能得到更多的愛。
然而事實卻是,當他終於等到被父母接回家好一天,家裡頭添了個麻煩鬼,成天坷屎尿床、愛哭愛鬧,卻得到母親全部關愛。
他必須扮演一個成熟的哥哥,忍受著父母的不公,被迫接受弟弟生來就擁有自己渴望而不可及的一切。從此他加倍努力學著用旁觀者的視角,分析著身邊發生的事,努力忘記自身的不甘與痛苦。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從容、平靜地以旁觀者的視角,客觀地審視家裡發生的所有事。直到身體成熟的弟弟赤剌剌地站在他面前。
那些早早舍棄掉的憤怒、痛苦、不甘、迷茫,以及燎原烈火般的渴望,瞬間把他吞沒。
那些掌握規則,瞭解秩序給心靈帶來的寧靜與順適,瞬間消失。
他是困在美麗繭房的毛蟲,自己以為能長成翩然的蝴蝶,卻在繭殼被砸破後,迎來更深更徹底的幻滅。
他的弟弟說得沒錯,他確實享受獨自坐在吧臺前飲酒,冷眼旁觀芸芸眾生慾海浮沉,獨自站在滔天慾海中最高的浪上,高高在上地贏得所有扭曲之愛的感覺。
可那些人的視線,只不過滿足了他些許權力欲,卻不是他真正渴望的。
他真正想要緊緊擁抱的,永遠無法宣之於口。
那溶岩般沸騰的情感,喧囂吵鬧,好似一道道代表禁忌的符文,爬滿全身,滲入肌膚,捏緊心髒,令他全身鼓燥,漲痛。
他不得不強忍疼痛,於危險的刀尖行走,時刻面臨致命的危險,卻因此獲得實實在在的,活著的感覺。
理智的樊籬,暫時按下心中的野獸,讓他在釋放過後,靜靜地躺在床上,放空大腦,睏意上湧。
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思想鬥爭後,陶如琢安然入眠,可他的弟弟陶蘭澤卻怎麼也睡不踏實。
在夢裡,陶蘭澤成了《來自深淵》裡的探窟者,冒險進入危險的深淵,在深淵深處,遇到一隻人首蛇身怪獸,怪獸纏上他,他拔劍想要刺透怪獸的心,卻發現怪獸有著玉雕般精緻五官,溫潤光潔的臉龐,那是一張和他的哥哥一模一樣的臉。
“哥……”他的話被蛇尾堵在喉嚨,蛇鱗擦過咽喉,陣陣刺痛,他伸手想把蛇尾拔出來,蛇尾卻像一隻巨掌搓揉著他的肺腑,他在疼痛中感受到溫暖的愛撫。就像兒時蜷縮在哥哥懷中,聽哥哥給他念科普冒險故事,既安心又激動。怪獸張著嘴,彷彿對他說,不用怕。
可陶蘭澤看著怪獸那張肖似哥哥的臉,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的哥哥不該是這樣子的!這是怪獸,不是哥哥,清醒一點!
他狠狠地給自己腦袋一拳,讓自己不要再被怪獸的美貌迷惑。
這一拳過去,陶蘭澤醒了,渾身是汗。他的身體雖掙脫危險的夢境,腦子卻更混亂了。正因為混亂,許多原先的認知被打破,夢境侵入現實。那隻眼中著火,說謊的怪獸,與哥哥的身影再次重疊。他想,或許哥哥一直在撒謊,那並不是什麼社會學試驗,他的哥哥真是gay,去那裡享受俯視他人,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個想法令陶蘭澤腦子發燙,他想,既然哥哥能做試驗,愛做試驗,那麼他也能做試驗,也能驗證哥哥究竟有沒有撒謊。
對!必須驗證一下哥哥有沒有撒謊,究竟是不是gay。
陶蘭澤起身,赤著足,像遊魂一樣,渾渾噩噩地飄進陶如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