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兄弟……便是涼鴻國舅爺了?”我頗為意外,心道怪道我從未聽聞過凌坤姓名,想來又是混跡無功的紈絝子弟,嘴上卻勸慰道:“汪尚書既然舉薦,國舅爺便必定能夠勝任此職。皇后娘娘無需過多掛礙。”
“凌坤只在年幼時偶爾去過幾次軍營,對於行兵打仗不過淺嘗輒止。他無半點經驗,如何堪負大任?”蛾眉緊蹙,皇后撫額:“朝中既無武將自告奮勇,汪尚書又信誓旦旦,篤定凌坤乃上佳人選,皇上便也半信半疑,竟果真令凌坤趕赴西荒軍處。”
胡謅些話來安撫皇后,又待了一炷香時辰,我便藉故告辭,離了永寧宮。回鏡花宮途中,曲終看出我心情頗佳,我抿唇淺笑,解釋道:“皇后與汪谷珊的關係向來撲朔迷離。若說她二人相爭,表面上卻一團和氣;可若道她二人交好,卻更不符事實。我原還絞盡腦汁,想著要創造個契機出來,推助她們反目成仇。今次卻是應感謝汪仁,省卻我白費力氣。”
又踱幾步,我再度搖首輕笑:“不對。要謝的……應當是泛夜大鴻臚。”
“宗政公子?”曲終一驚,我微微頷首,她思索片刻低聲驚呼:“皇后口中所說的,那名前往汪尚書府上的門客……”
“必然是大鴻臚安排的了。”我仰頭去看萬里無雲萬里天,“開元王自胡汝出發,由南向北進攻涼鴻。十皇子率西荒精銳潛入帝都終蜀,大部與散兵仍留在西荒附近城池。他二人此刻俱有更為緊迫的任務在身。有此閒情逸致,有此空閒行此等計謀的,便只餘大鴻臚了。”
沉默應對,曲終過了須臾問道:“那長帝姬認為,我們接下來應如何行事?”
茂桐園中已然漸起綠意。我隨手捻上道旁一株低樹的嫩枝,心不在焉:“如今蕭紂因戰事分身乏術,皇后顧慮其弟,汪谷珊被汪仁引去注意,對我們的計劃有威脅之人俱是自顧不暇。坐以待斃的可能已被排除殆盡,接下來……自然是與這宮外明裡暗裡助力我們的勢力裡應外合,推波助瀾。”
其後數日間,我有幾日甚至留宿於永寧宮。寬慰皇后的同時桓恪與蕭顯晦的情況俱得知曉,實是一大便利。近日傳回的訊息中,總以汪仁失利為主。凌坤對陣西荒起義兵卻意外的順風順水。我曉得這必是蕭顯晦佈置命令,使西荒及周邊城池不痛不癢的抵抗幾回,只需重在防禦,莫叫凌坤攻下城都便是。
這般鮮明的對比下,皇后嘴上道只期盼凌坤安然無恙,實則喜上眉梢。而汪仁屢戰屢敗,到底令汪谷珊面子上頗為掛不住,連線幾日都藉口身子不爽,未至永寧宮晨昏定省。
桓恪尚在舞勺之年時便已能險勝汪仁,至今又是匆匆數載,經驗與能力更不可同日而語。汪仁戰敗確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不知到底是他妄自尊大,因此方迎難而上,還是心中有其他計較,欲藉此戰達到何等目的,只是未稱心如意。無論如何,汪仁此番的大敗虧輸,倒令我能夠將計就計,趁個便宜。
因安土重遷之性,我總不由自主的向蘭步坊那處去。若一時出神忘了時間,則每每會呆立在廢墟前整一下午都不動分毫。蘭步坊廢棄已久,我幾乎不必擔憂會被人瞧見——儘管我已在此偶遇蕭紂數次。
這確實令我心志不穩,抱著一絲幻想,開始想象他如何迫於無奈才使孃親喪命、使我流離,甚至做好準備,向我的父皇坦誠一切,重修舊好……直到一日蕭紂親口以噁心厭棄的口吻說,他預備將蘭步坊舊址剷除,於此新挖一個土坑,用以掩埋宮中穢物。
那一刻,我彷彿是被蕭紂看透了心中所想,被他狠狠地踩在腳下。我是這世間最大的一個笑話,被蘭步坊的斷壁殘垣碾壓捶打,拋卻救贖自身、渡過滄海的最後一根稻草,徹頭徹尾,不留餘地,長夜難明。
自那之後,我數日未去蘭步坊。想來是因各方戰爭紛亂忙得焦頭爛額,蕭紂也一直未下令進行改造。
從前若有空暇,蕭紂每日都會繞著茂桐園轉一圈,蘭步坊便在他回御書房的必經之路上。原本若想知曉他具體行程,最方便的莫過於詢問單過。只是苦於須避嫌,我二人也已久未見面。是以我只得尋隙至蘭步坊等待,聊碰運氣。
這日申時方過,我本準備打道回府,曲終卻耳尖聽到腳步聲。我忙做出與她閒聊模樣:“聽皇后娘娘今晨說,凌將軍再戰告捷。如此凜凜威風,當真讓人欽佩。”
“是啊。但,昨日傳兵回覆,汪尚書卻……”曲終欲言又止,我淺嘆一聲:“原本勝敗乃兵家常事。汪尚書能屈能伸,如今情勢說不準是他有意為之。或是……”
在此處默默住了口,我抿唇側耳,聽身後原本無聲處踏出一聲重重腳步。猝不及防,我回身驚訝施禮:“翊靖不知皇上駕到,迎駕未及,還望皇上見諒。”
“凡事俱講究先來後到,該是孤驚擾了翊靖長帝姬。”蕭紂微微一笑,轉眸看向沐浴在暮色中的蘭步坊:“翊靖長帝姬似乎對此地情有獨鍾。”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我淡淡吟誦,垂眸輕聲:“翊靖以為,《古詩十九首》中的這首《西北有高樓》傷哀婉轉,縹緲空靈,與此處的滿目瘡痍……頗為神似。故而總情不自禁,神往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