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雨水來的急去的也急,大約一陣子急雨過去後雲彩便散了,空氣也重新變得清新起來。
茌平城位於清河郡的東南角,南方以護城水道接連港口,可以遠眺大河,也是對岸四口關入大河後順流而下最近的一座大城,素來商賈輻輳,為南北要衝,城內至於渡口,恰如渙口鎮一般,高樓林立,商鋪雲集。
但自從三徵以來,兵禍連結,百業凋落,那些城外商鋪早已經閒置,去年黜龍幫發跡於對岸時更是被曹善成下令盡數剷除,以防成為攻城取材物件或者賊軍落腳之處。
好在城內高樓多還在,雖然蕭瑟,卻也足以讓崔二郎難得閒情,坐高樓望南了……當然,崔二郎並非是看大河,而是在隔著城牆眺望那因為春水上漲而波光粼粼的活水護城河。
看了半日,雖然詩情畫意上不及某位張三爺與謝公子,但所謂“河上朱樓新雨晴,城南春水縠文生”的味道,於崔肅臣而言倒是不難領悟。
“崔二郎好大的閒情!”
就在崔肅臣憑欄望水到忘情之處時,樓下噔噔不停,須臾片刻,城內守將、本郡郡丞孫萬壽便神色嚴峻的快步走了上來。“我昨日不是告訴你了嗎?曹府君曉得你在這裡,今日要過來的,你怎麼還不走?!”
“我若走了,仁兄怎麼辦呢?”崔二郎回頭來看,語調從容卻乾脆。“城內不知道多少人親眼見我來了,還在此盤桓許多日,此時他要來了,我卻走了,豈不是不打自招?到時候賬算到仁兄頭上,軍情在此,真以為曹善成不敢殺人嗎?這是什麼世道了?”
聽到這話,孫萬壽多少語氣也緩和了些,卻還是難掩愁眉:“不管如何,他中午便到,你準備怎麼應付他?”
“直接見他便是。”崔二郎坦然以對。“他自萬般盤問,我也只是想東進遭遇埋伏,想南下被阻攔……”
“也只能如此了。”孫萬壽心下無奈,卻又忍不住順著崔肅臣之前所望一時嘆息。“其實……假使無此亂事,以咱們三人的立場,未嘗不能在此樓設酒,高歌頌春水,結果怎麼到了這種地步?”
崔肅臣初時只是不語,但微微一抬頭,迎上頭頂春日豔陽,卻恍忽間想起了那個夏日雨後的滾滾沽水,然後一時失笑:“便是眼下,又何嘗不能設酒頌春呢?”
孫萬壽只是搖頭。
下午時分,孫郡丞於城南高樓設酒,招待來巡查的府君曹善成,以及被兵事阻攔在此地的前徐州大營監軍司馬、崔氏鄭州房二郎肅臣。
三人一壺酒,三素三葷一湯,酒是東都販賣來的尋常清酒,素菜俱是時蔬,葷菜不過臘肉、煎魚、老鴨,湯不過是一盆羊湯,對於這三人來說,已經是非常節儉了。
曹善成許是真的餓了,坐下後先行進食,卻是狼吞虎嚥,急切至極,甚至還要了一碗麵,崔肅臣倒還是那副溫吞水的樣子,但也從容斟酒吃菜,只有孫郡丞明顯憂色不減,只坐在那裡看兩人舉止。
“崔二郎為何要棄官歸鄉?”吃了一陣子,曹善成忽然停下飲食,放下快匙,徑直來問,卻又問的有些驢頭不對馬嘴。
“因為無事可做。”崔肅臣當然不會中對方的陷阱。
“怎麼無事可做……你是堂堂徐州大營監軍司馬,算是軍職,國難當頭,更該堅守職責。”曹善成語氣堅硬。
“因為徐州大營沒人了。”前崔司馬嘆了口氣。“十萬徐州兒郎又死光了。”
曹善成微微一怔,而旁邊孫萬壽更是有些尷尬——卻不知道為誰尷尬?
曹善成沉默了許久,方才繼續來言:“便是徐州大營損失慘重,此番朝廷也將東都銳士與許多關西屯兵補了進去,兵馬更加強橫,位置和地位也更為緊要,崔司馬何不繼續盡忠職守?”
“且不說當時不知道朝廷會補入許多兵馬,便是知道了,也只會辭的更快。”崔肅臣正色來道。
“這是何意?”曹善成亂糟糟的粗硬眉毛瞬間一挑。
“很簡單。”崔肅臣坦蕩來答。“因為崔氏家門低微,不足以監察諸東都權貴與關隴高門……以前的時候可以來做這個位置,是因為徐州大營士卒皆是江淮子弟和江東子弟,將領也多是江淮將門與南陳降將子弟,我這個半關隴半河北出身的鄭州崔氏種去監督他們正合朝廷常例……現在江淮子弟死光了,我還在那裡做什麼監軍司馬,豈不是要被人嘲笑不懂規矩?”
曹善成竟不能駁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