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人,之前是遊俠,是朝廷官員,是落魄文士,彼時未曾見他們有這個氣勢。
那時候薛大將軍其實是產生了一種恐懼與欽佩的複雜感受的。
實際上,當日紅山大會之前,王懷通遣人私下去見他這位河北行軍總管的時候,薛常雄並未下決心,正是紅山上莫名的恐懼,以及後來王懷通親自到訪,外加內部的贊同,才促成了這次出兵。
而最後的最後,不可避免的,也就是白橫秋承認的,這次出兵本身就是一種會盟,一種以共同敵人聚集起來的會盟,對白橫秋地位認可的會盟。
來這裡,就隱約代表著屈服。
段威的“皇帝”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牴觸性的言語罷了。
這一點,當然是薛常雄發自內心所牴觸的……不然為何他最後幾日走的那麼慢?
當然,最終是來了。
“那除了沖和道長呢?”薛常雄看著滿目清漳水上的明媚春光,沉默了許久,忽然來問。“其他幾位有什麼難處,白公何妨一併道來?我也好做個遮掩避諱……段公如何?”
“段公的忌諱當然是東都事宜。”白橫秋坦蕩來答。“這邊一旦綿延,李樞必然發兵東都,除此之外,他其實很不滿我來發號施令……可對於處置黜龍賊來說,他又比誰都可靠,咱們要敬著他。“
薛常雄點點頭:“段公沒有私心,他是貪公忘私,以至於此。”
白橫秋怔了下,點了下頭,然後繼續來言:“還有李定,他本就跟張行眉來眼去,而我既出紅山脅迫了他,他自然是有些不滿的,後來許給他清河、平原兩郡之地,他又將兩地視為自家所屬,半點都不許肆意……上次說後勤的事情,本來就地徵糧也屬題中應有之義,卻不該當眾來說,結果他偏偏當著我、段公與諸軍大將軍官文書主動來提,就是擠兌我,讓我與他個承諾。包括今日武陽郡的事情,都是他那日不許我們就地取糧的結果。沒那件事,不是說就不從後方輸糧,但最起碼不像現在這般要對此事上心。”
“真開始掃蕩兩郡,就地取糧與否哪裡是他在這裡一句話說了算?”薛常雄不以為然道。“不過我倒是有幾分理解他,前幾年官軍在河北就是太嚴苛,結果天怒人怨,才給了張行隔河取地的機會,現在要我去取河間、信都民間的糧我也不會答應。還有,你們為何口口聲聲說要去掃蕩清河,卻遲遲不動?這又是顧忌誰?”
“誰也沒顧忌,只是等薛公你來。”白橫秋認真道。“困死張行才是本務,掃蕩清河也是為了這個,你不來,騰不出手……”
“騰不出手?”薛常雄一時錯愕,忍不住看向了綿延不斷的大營,而當他目光掃過幾面旗幟後卻又恍然。“你不敢讓李定單獨領軍,甚至不敢讓他把控包圍方面?只准備讓東都軍去掃蕩?”
“你來之前東都軍又要控制清河對岸,又要把控附近幾座城池,確實辛苦。”白橫秋避免了正面回應。“你來了,就徹底合圍了,也有兵馬了,馬上請薛公也分兵,把住清漳水下游和北面,然後分兵往更下游去掃蕩。東都兵馬則卡住對岸,往清河郡深處去,與你隔河呼應。”
“若黜龍幫平原的大兵團來戰又如何?”薛常雄追問。“三娘也從後方又如何?”
“三娘來不來都只當一回事,反正正要他們來,只要他們敢來攻,我們便立即迎頭去戰,擊碎了那一邊,效果僅次於斬殺張行和他的幫中精銳……這也是為什麼要等你來的緣故,一則大營盤根錯節,委實不好處置;二則,正要處處嚴密,不露破綻,兵力也都要計算妥當。”白橫秋言辭愈發懇切。
“當日在東都,我曾聽故張相公說過,巨木之下,盤根錯節,而正是盤根錯節,方成巨木。”薛常雄聽到這裡,也言辭懇切起來。“白公,你有這些個麻煩,其實是水漲船高之故,處理好了,那就是蒼天巨木,沒必要計較的。”
白橫秋也笑:“若將其他人當做藤蔓,薛公卻只是借我樹蔭的猛虎,我是不敢束縛的……此戰之後,我還要去關西,河北的事情就交給薛公了,就好像東都要交給段公一樣。”
“河北不是給李定嗎?”薛常雄狀若不解。
“李四郎將種英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但他年紀輕,功勳少,威望不足,只是指望他來收拾河北黜龍賊故地罷了。”白橫秋正色道。“襄國以北,趙郡、恆山,東面的渤海,包括以後處理北地,都要依仗薛公。”
“羅術在路上了。”薛常雄認真提醒。“白公準備怎麼承諾他?”
白橫秋沉默片刻,緩緩搖頭:“薛公跟李四郎這廝一樣,總是要人說不想說的話。”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連段公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