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剛說完,旁邊便有人笑出聲,卻正是牛方盛:“薛侍郎此言極是,可咱們關隴一脈,哪個不是自家虛了就被人餓虎撲食的?還用你專門來說?”
眾人一起幹笑起來,但半晌之後還是壓抑不住的演變成了鬨笑,連主位上的司馬正與今日主賓李樞都掌不住,最後真真是鬨堂大笑一場。
畢竟嘛,一來這事確實好笑,關隴世族內部這種典型的叢林法則和表面上的這層皮,數百年的亂世和大魏荒唐的二世而亡,無不充斥著某種對立的滑稽,尤其是這些人本身就在其中;二來,東都這些人,這些年過得極為壓抑……不止是說東都最弱小,他們的軍事壓力最大,而是說,他們作為關隴子弟,生在大魏興盛年代,成長在大魏土崩瓦解之間,哪個不心累,哪個不被時局壓得喘不過氣來?
個個都以為天下要太平了,結果亂世兜頭砸了下來!
笑完之後,還是張長宣稍微正經了一些:“白氏眼下的麻煩有兩個……一個是白三娘過於出挑,偏偏又走了,以至於那位白公明明有許多其他子女,卻無一能得上下認可,偏偏白氏又家大業大,旁支嫡出的,分了好幾個房、多少個家,其中肯定有英傑,少不得如之前那幾家一般鬧出內亂;第二個則是如今大英最受信重的大將兼方面之人,竟然是之前跟關隴毫無干係的一個人,兩邊湊不到一塊去,平白生疑。”
“這是實話。”
“話雖如此,可他到底是大宗師,皇帝身兼大宗師,一日在,便一日安穩。”
“沒說現在圖他。”
“先守住再說吧!”
眾人紛紛感慨,普遍性贊同之前的分析,但言語中卻有些飄忽,儼然還是對即將到來的戰爭信心不足……似乎是想表達什麼,卻不好直接說一般。
而且,目光也都漸漸集中在了最上首那個人身上,此時正值月中,雙月並下,更兼現場點了許多西苑庫中根本燒不完的蠟燭,所以便是沒有修為的人也能看清楚這位東都主人的表情。
司馬正笑了笑,他當然知道這些人要問什麼,且事到臨頭也不準備遮掩,但剛要說話,目光掃到座中一人,卻又不禁好奇:“李公,你在想什麼?”
李樞回過神來,不由失笑:“諸位剛剛一直說大英那裡是萬馬齊喑,是白橫秋靠著大宗師修為壓住的,我也是正經關隴出身,幫著天下仲姓造過反的,如何不信?只是剛剛想到,其實不止是西面,東面也是萬馬齊喑的。”
眾人這才都凜然起來。
司馬正也來了興趣:“怎麼說?”
“張行這個人,修為上自然差了白橫秋一頭,家世更不必說,但他有兩個手段,堪稱獨步天下,一個建設我們幫內架構,調解各家矛盾;另一個便是能時時刻刻利用人事、方略、勝敗去拉攏人……前者是讓幫內上下都要圍繞著他這個首席來運作,這也是他為什麼當初一定要把我壓下去的緣故,後者則是讓人信服於他。”李樞正色道。“而他這兩個本事如此強橫,以至於讓人以為黜龍幫上下團結一致,甚至有人以為黜龍幫的制度更勝於往日那些舊制。”
“所以,黜龍幫內裡不團結?”司馬正微微眯眼。
“當然。”李樞嘆了口氣。“黜龍幫如今的態勢,其實也全靠張行一人撐著……他在,黜龍幫便是上下一體,真真騰雲駕霧,如真龍起勢,他若不在,怕是要從人事上便要散架的……不說別的,白三娘與李四郎這二人一南一北,其實全都繫於張行一人身上,是張行用來壓制大行臺的秤砣,若張行一日不在,這二人會服從大行臺新選的徐大郎或者雄天王?或者選了他二人,大行臺的人能服膺?”
在座不少人都頷首,前面說的還不夠清楚,這個例子足以說動大部分人。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白三娘和李四郎方面之任後回大行臺,而大行臺的幾位到時候換出去,這樣就不會有這個麻煩了。”張長宣反駁了半句。
“臨陣換帥嗎?”牛方盛嗤笑。
“咱們說的不就是現在嘛,說到底是他張首席的佈置還沒妥當,現在是有大破綻的……只是他到底年輕,有足夠時間再去修補罷了。”竇僚也舉杯插嘴道。
“非只是這兩人,黜龍幫內裡也有亂象……”李樞笑道。“河北跟河南,河南又分成徐大郎的中樞派跟單大郎的地方派,河北又分成竇立德的義軍派跟陳斌的降人派……說白了,這也是白三娘與李四郎不能融入的另一個緣故,因為去掉這些個關隴來的貴族子弟,剩下的人本是關東的烏合之眾。”
“關東也是有豪傑的。”一直沒說話的薛萬平忽然開口。“不然家父算什麼?”
“都說了,這是因為張行把這些豪傑捏合成一體了,若他不在,這些人自己就要散的散,斗的鬥……李公是這個意思嗎?”牛方盛用酒杯遮住半張臉來問。
“是。”李樞輕輕點頭。
“到時候說吧!”司馬正幽幽嘆道。“誰也不知道戰陣上的事情……不過,我既到了大宗師,又已經立塔,無論是白公還是張三郎,總有機會的。”
眾人大驚,繼而各自相覷。
半晌,還是薛萬論小心來言:“元帥,你既以宗師身份立塔,足以應對,何必非……非要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