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很快,這位淮右盟盟主就猜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對方對自己厭倦了。
那位首席厭倦了淮右盟這種反覆的脫離黜龍幫又藕斷絲連的狀態,厭倦了自己這種始終放不下“野心”卻若即若離狀態……現在要自己給他個痛快答覆。
杜破陣又看了一眼,信是真的,來自於張行親筆,而且還有大行臺的文書總管陳斌、幫務總管雄伯南的聯署,那羅盤應該也不是假的,因為白有思此番南下一直帶著,杜破陣見過兩次……這下子,杜盟主真有些畏懼了,他既對張行和黜龍幫現在這種態度感到畏懼,也對自己真正的想法感到畏懼。
過了好一陣子,眼見著對方根本不接羅盤,白有思便先放下羅盤到身前案上,然後起身繞到對方身後負手來言:“其實我也不願意用這個東西,平白無故的,只是前途混沌,如何就要拼卻生死?不是說它沒用,真到了無立足之地,無一線生機的地步,這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寶貝,但依我說,三郎跟大行臺那裡太著急了,咱們之間不至於到這個份上。”
杜破陣心中猛地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身為黜龍幫直接對接自己和淮右盟的白有思態度和緩,似乎本就是唯一能擺脫如此困境的門路。
一念至此,其人內中強壓不安,直著身子勉力來言:“白總管,在下曉得,這是大行臺那裡疑淮右盟了……但你親身在此地,便該曉得我們淮右盟堪稱盡心盡力,並無半點離心之舉,如何便要疑我們?黜龍幫已經強橫到不能容人的地步了嗎?”
說到後來,竟有些義憤填膺。
在對方背後的白有思不慌不忙:“杜盟主想多了……大行臺何曾疑過淮右盟?只是三郎疑你杜破陣罷了。”
杜破陣陡然一滯,旋即乾笑:“我與張首席是貧賤之交,連淮右盟都是他助著我立起來的,如何會疑我?”
“那就是大行臺疑你了。”白有思即刻失笑。“不然呢?”
杜破陣終於語塞,然後也只能苦笑攤手:“如此,我又能如何?”
“羅盤不過是個態度。”白有思認真道。“杜盟主,大行臺其實也只是要你的一個態度……要我說,你去鄴城如何?就說自己是看著羅盤去的。”
“若是看羅盤,斷不會指著鄴城。”杜破陣知道關鍵時候到了,不由喟然以對。“白總管,我也不瞞你,我之所以顯得如此遊離於黜龍幫,說到底是放不下淮右盟,我這個人前半生就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後來稍有結果,一身的榮辱生死,親友經歷,全都在淮右盟上,而淮右盟又有自己的經歷,到底不是黜龍幫的一個分舵……所以我不用什麼羅盤,也都知道這個指向就在此地,因為淮右盟就在此地。”
白有思思索片刻,復又搖頭:“便是你說的有道理,可大行臺的意思已經到了,你總要做表示才行,走一遭又算什麼?”
“白總管,不是我推辭,也不是我危言聳聽,而是說,現在不止是我離不開淮右盟,淮右盟也離不開我……大家剛剛來到江南,人心不安,一旦我去了鄴城,怕是要引起誤會。”杜破陣趕緊解釋。“這也不是什麼威脅,我曉得白總管的本事大,能壓住他們,可人心一旦離散,便再難收拾……何必非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好話壞話都讓你說完了。”白有思搖頭不止,同時轉回座中重新坐下,面對面來問。“可是杜盟主,我只問你,你這般軟硬不吃,看起來無懈可擊,但真能應付大行臺?大行臺憑什麼信你的話,而不是以為你在挾淮右盟自重?”
杜破陣小心來對:“無論如何,白總管總是明白我心意的。”
“我倆明白沒有意義。”白有思再三搖頭。“如今大戰在即,天下再無餘地讓你們這些紛雜勢力自立的,若是大行臺的幾位龍頭認定了你三心二意,僅僅是為了消除危險,三郎那裡怕也要順勢而為行雷霆之勢的……你得做出實際的事情來。”
“要不,讓老輔去一趟,把我的意思說清楚。”杜破陣愈發小心。
“我覺得不行。”白有思笑意漸消。“老杜,大行臺憂慮的是你,不是輔大頭領。”
杜破陣心徹底沉了下去……沒辦法,鄴城那邊突然發難,他委實措手不及,不是沒有反抗的手段和餘地,就是讓淮右盟裡面鬧起來嘛,大家一起在人家腹地,前有狼後有虎,鬧起來怎麼都好說,但現在被困在島上,他孤身一人,連傳信都要透過他人,如何能應對?
實際上,杜大盟主現在已經懷疑,這一遭上島去船,宗師壓陣,本就是對方為了今日對付自己做的預設手段,反倒是收編洞庭湖叛軍是順便來做。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自己怕是逃不脫的。
然而,杜破陣到底是從一個偷羊賊一路廝混到標準的一方諸侯之輩,如何能被困境嚇住?他只是稍一思索,便也乾脆起來:“若是連白總管也覺得我三心二意,便將我綁起來,打斷了雙腿,送到鄴城便是……我絕無二話!”
白有思冷冷以對:“你以為我不敢嗎?”
杜破陣心下一驚,本能想要服軟,卻又硬著頭皮撐住:“人為棧板,我為魚肉,難道還不許魚肉掙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