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上午,渦水東岸,黜龍幫內應知世軍與內侍軍一起發動,利用行軍渡河造成的區域性控制權,裹挾了江都內侍、宮人、百官、皇帝、太后,往北面而去。
這個時候,雨水並不是特別急,渦河對岸的山桑城內,作為禁軍宿將之一的張虔達很快便察覺到了不對,然後迅速意識到了可能的情況……或者說不需要做“可能”的假設,因為軍隊自有軍隊的邏輯……兩支剛剛投降沒幾天的部隊在行軍途中忽然脫離佇列,帶領著皇帝跟太后往舊主那裡去跑,那就只能當做叛變!
但是,張虔達立在城頭,卻沒有去追。
理由當然很多,他怕死,這個情況誰知道牛督公是不是也叛了,過河去追被捏死怎麼辦?
皇帝和太后怎麼辦?萬一死在軍中,不是自己也是自己的鍋好不好?小皇帝和太后雖然不是事,但也要大家一起扛,自己一個人可抗不了。
而且,打得過嗎?對方四千兵,自己六千兵,兵力是自己佔優,而且對面的那個王厚似乎修為不高,王焯就算是凝丹了也沒有戰鬥經驗……但對方有牛督公啊,也不知道趙行密這廝去哪兒了……最關鍵的是,人家有接應怎麼辦?遇到黜龍軍怎麼辦?
隨便來一個營,或者說,只要自己敢去追擊,卻短時間分不出勝負,對方肯定有支援過來的,那到時候自己豈不是在渦水東岸成了一支孤軍?
當然,這些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因為這些理由都無須納入真正的考量,只是腦中的思索過程而已,張虔達有著更加明顯和理所當然的理由來做選擇。
“張將軍,咱們要不要去追一追?”跟著張虔達的周郎將有些心慌,這位鷹揚郎將還是按照基本的思路來看問題。“這要是丟了皇帝跟太后不管,咱們會不會被軍法從事?”
“誰軍法我們?”張虔達不耐回頭。“司馬丞相難道跟那個毛人一樣隨便殺人嗎?還殺領兵大將?”
“那……”
“不是我們不追。”張虔達指著浮橋前後擁堵的軍士嘆道。“這個局面,一個時辰內,你能收攏好部隊重新列陣嗎?”
“勉強吧……我估計還要久一些。”周郎將回首望了下有些嘈亂的城內,彼處早已經因為之前大軍多次經歷變得空蕩蕩甚至於髒兮兮了,自然引得湧入城內的軍士們不滿。
“然後呢?”張虔達繼續冷冷來看對方。“然後你覺得你能把這些人再攆回渦河對岸去做追索?”
周郎將一愣,旋即醒悟,不由苦笑以對:“還是張將軍看的透,除非告訴他們,大軍轉向,要改從北面滎陽回去了,北面有不發餿的糧食,有黜龍軍攢了四年的錢帛,還有洗熱水澡的地方……否則,便是四御下凡也難趕這些軍士回頭!”
張虔達聞言反而一愣,但僅僅是一愣,便肅然相對:“事到如今,總要給司馬丞相一個交代……老周,伱在這裡守好城池和浮橋,收攏好部隊,順便找一找趙將軍的蹤跡,我飛速走一遭,去見司馬丞相請罪。”
“只能如此。”周郎將連番點頭。“只能如此。”
張虔達點點頭,望了望雨幕中頭也不回的叛軍,匆匆轉身離去,乃是挑了一匹馬,幾乎孤身而走。
張虔達還是有一些小聰明的,他並沒有直接去見司馬化達,而是一路向西,沿途遇到每一撥禁軍佇列都停下來,與對應的禁軍首領匯合,並說明情況——既說明內侍軍與知世軍叛離並拐走了皇帝、太后的事實,又辨析了軍心士氣無法有效追擊的無奈,同時討論了趙行密可能是黜龍幫內應的重大新聞!
沒錯!
知世軍這群琅琊賊不可靠,知世郎這個三徵最先冒出來的反賊不可靠,大家全都知道,也就是司馬丞相當了丞相,看到有人願意這麼直白奉承他,這才昏了頭,以為是個忠臣……實際上,從張虔達部的行軍序列就知道,其餘人都防著這個呢。
只不過沒起作用罷了。
內侍軍居然沒跟著牛督公去東都,竟把牛督公這些人給反過來拐走了,雖然一時讓人驚異,但仔細想想也是有些路數的,人家畢竟算一家,屬於預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趙行密這廝濃眉大眼的,也算是軍中宿將,又是這次兵變的主力,竟然也是黜龍軍的內應,這真真讓人不寒而慄了!
“趙行密是黜龍賊內應?!”
當日夜間,花了一整日的時間,張虔達才和一路上匯合的十餘名禁軍將領抵達了淝水對岸,並在這裡的一個小鎮子裡找到了禁軍主帥,也就是司馬兄弟,而大約說完情況,丞相司馬化達還在發懵呢,右僕射司馬進達已經暴怒了。“張虔達,你曉得你在說什麼嗎?!你若說你投了黜龍賊我還信一些!”
滿身水汽的張虔達一驚,登時便嚇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旁邊跟來的幾位將軍,此時七嘴八舌,竟有兩人主動上前護住張虔達,然後毫不猶豫來做駁斥:
“右僕射說什麼胡話,張將軍若是投了賊如何孤身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