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此言甚謬!”
就在眾將駭然之際,平原郡通守錢唐忽然下馬上前,先做拱手,然後揚聲對抗,且有理有據。“黜龍賊確係早有準備,也必然是昨晚軍帳中洩露了訊息,但焉能斷定彼時其中有內奸?昨晚散去時,大將軍可有軍令要做保密?若是沒有,回去後層層疊疊,數十位軍將,把訊息無意間傳到下面,於某處為間諜所知,不也是尋常嗎?”
薛常雄怔了怔,復又死死盯住眼前這個忽然冒出來人,實際上,這正是昨晚最可疑兩人之一……這個錢唐跟張行是故交,是白三娘舊部、白氏抬舉上來的人;另一個便是主動出言來問的曹善成。
見到薛常雄神色凝重,錢唐桀驁不馴,薛萬弼、薛萬全兄弟各自搶出,當面扶刀而對,而錢唐反而昂首向前了一步。
但如此舉止,反而提醒了薛常雄,這位大將軍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擺了下手,制止了自己的兒子們:“錢府君所言極是,是我思慮不周,昨日曹府君問此事時,帳中不是將軍便是太守,不是司馬就是長史,若是這裡面都有人做了間諜,那也是我薛常雄無德了!此事就此作罷……現在你們告訴我,該用什麼計策,繼續攻寨?”
眾人如釋重負。
此時方才一起往坡下多行了幾步,遠離箭失交鋒之地。
“恕屬下直言,賊軍這個法子,是有根據的。”此時,中郎將張世讓強打精神轉出,卻是告知了一個意外的說法。“昔日在南坡時,曾聽族叔說過……當年白公在晉地小城耗死東齊神武帝時,似乎便是以此法來對神武帝土山之策的。”
薛常雄再度一怔:“如此說來,張行那廝得了白氏兵法真傳?”
“恐怕如此。”張世讓恭敬來答。
周圍許多將領多有恍然之色,好像這給了他們莫大安慰一樣。
但薛常雄想了想,只繼續來言:“我知道你意思,但是這個局面,咱們決不能認輸。況且,當年那座城我是親眼見過的,那城背靠汾水,立於黃土丘之上,平地便高兩丈,內有兩座小山,隔空駕鐵索,打到最後,人人都說,白公當時隱隱有呼應天地,以城為塔之態,幾乎人城軍一體。如今這張行不過成丹修為,最多將天地元氣映照在觀想之物上,也只是起了一些平地柵欄營寨,如何能比當日白公那一戰?”
眾人紛紛頷首,薛大將軍此言,固然有些臨陣不輸人的意思,但也是天大的實話。當年那一戰,徹底逆轉關隴跟河北的實力對比,幾乎定下往後數十年間關隴併吞天下的基調,哪裡是眼下能比的?
當然了,話總能又說回來,即便是張行遠遠不能跟白家那位祖宗相提並論,可薛常雄難道能比東齊神武帝?這一戰也總也有一點那一戰的影子,就好像那一戰後東齊再無力驅趕關隴勢力離開晉地一樣,此戰後,河間大營還有能力阻止黜龍賊在河北割土劃地嗎?
果然薛常雄繼續言道:“即便是不比那些,只說他盡得白氏兵法真傳,那又如何?他總有物資準備不足、工事技術貴乏、沉著鎮定難持,甚至只時間趕不及的時候……所以,咱們不要管那些,只說此時該用什麼法子便可!”
說到最後,儼然斬釘截鐵。
“既是木製堆疊,便可放火!”一將直接轉出拱手。
“版塊所制木屋有限,而且不比土山堅固,可以肆意堆疊,何妨故技重施,就讓士卒繼續加高土山,去射後方沒有木屋的賊軍?!”又一將轉出獻策。
薛常雄連連點頭。
此時,曹善成猶豫了一下,也隨之出列:“大將軍,與此在此處辛苦土壘、工事,何妨遣在下如之前所言,去西面接應援軍,屆時繞道豆子崗前後夾擊?今日有報,有些援軍已經進入清河了,若是組織妥當,絕對能在十日內彙集完畢,從他後方發起一場逼黜龍賊分兵數萬的夾攻。”
“賊軍全都蝟集於城寨之間,戰兵二十五營,輔兵、工匠、民夫數十萬,分兵又有何用?若是敗了反而極大挫傷銳氣。”薛常雄搖了下頭。“這個就算了,先用心於眼下……傳令下去,全軍輔兵、民夫,繼續負土堆山,輪番墊高土山,再讓士卒嘗試火箭攻擊木屋。”
曹善成闇然退下,又一將上前建議:
“火箭火小,不足以引燃木版……屬下以為,當收攏火油、硫磺、木柴、稻草,做正經的引燃火把,然後綁在帶有枝丫的木棍上,讓士卒披甲衝鋒,逼近拋投於木屋之上,掛在上面燒。”
“不錯,你去準備,火箭也不要耽誤。”薛常雄毫不猶豫應下。“什麼法子都可以一試,但要快,要急,要不留間隙。”
與此同時,張行自然不知道,自己跟軍中一群臭皮匠想出的法子居然跟白有思家那位祖上名將戰例重合……知道了也無妨,因為根據他的一貫心態,只會覺得,這種針對性的法子本身屬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正常套路,越是常見,越是正確;越是簡單,越是有效。
不是什麼名將巧思,而是大膽從容使用最簡單法子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名將。